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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到那些蔣商陸差點就準備吃的東西後,白髮青年先是顯得很不明顯地皺了皺眉,又抬手把那些已經完全涼了的茶撒都給一股腦倒了,等他將自己灰色的衣袖邊緣慢慢地挽了上去後,青年這才淡淡地沖身邊的男人來了一句。
“去找個地方坐著。”
一聽到這熟悉得不得了的口氣,蔣商陸一時間還真有不習慣,而低下頭扯了扯蒼白的嘴角之後,他還是慢悠悠地坐到邊上,又開始安靜地看著聞楹在那兒自顧自地忙活了起來。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明顯都沒什麼說話的欲望,可是過了一會兒背對著他的聞楹還是很難得地主動和他開口交流道,
“我把他們倆送去睡覺了。”
“恩,謝謝。”
這話說完兩個人又都不吭聲了,一直沒回過頭來的聞楹感覺到身後坐著的蔣商陸好像不怎麼想和自己說話,無機質的純白色眼睛不知怎麼回事的就微妙的閃爍了一下。
而輕輕垂下眸看了眼自己沾滿麵粉的手掌上剛好拿著的湯圓,這幾天獨自輾轉去到普蘭縣周邊十幾個民居,這才買到了這半袋精麵粉和芝麻的聞楹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下來,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聲音冷漠地沖身後的蔣商陸開口道,
“雖然王志摩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是曾經的他也的確說對了一句話。”
聽到聞楹忽然這麼沒頭沒尾地和自己搭話,心裡感覺到有些意外地蔣商陸抬起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沒吭聲,卻還是耐心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而聞楹在察覺到蔣商陸在聽之後也沒有做太久停頓,直接低下頭一邊繼續認真地做給蔣商陸湯圓一邊冷著臉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哪怕你之前努力三年,只要你有一秒不去努力,就有人要懷疑你前三年的努力都是假的。”
“就好像你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費的,是虛假的,是毫無破綻的表演,是自私自利的騙局,所有人都要爭相來譴責你,還要莫名其妙地搶走你辛苦努力出來的成果,甚至連一個讓你爭取或是繼續努力的機會都不給。”
“根本沒有人會在乎你曾經到底有多努力,或者是用心地付出過什麼,人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聽出他這話里沖天的怨氣,蔣商陸要是還看不出來神樹閣下這是對自己有情緒了,他也是白活到這個歲數了。
但仔細想想自己都被他這麼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好幾天了,現在居然還要被他這麼說,心裡想著這是誰給慣出來的臭脾氣的蔣商陸過了會兒忽然笑了,接著他眯起眼睛就沖背對著自己的聞楹顯得挺感興趣地問了一句道,
“所以你現在這是在發泄你對我的不滿嗎,聞楹?”
他這麼語氣古怪的一開口,聞楹本來已經基本沒什麼情緒波動的心裡忽然就有點不對勁起來。
他本來其實沒想對蔣商陸說這些話的,只是這兩天老看到謝沁那個不確定因素和蔣商陸在一塊,現在又隱約感覺到蔣商陸對自己態度上的轉變,所以他才會不受控制地說了剛剛那些話。
可是說出來之後,聞楹就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太對了,雖然他現在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才會不引起別人的反感,但是此刻被蔣商陸這麼一問,他還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皺了皺眉地輕輕道,
“沒有,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
“那你剛剛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向我憤怒地表達你還沒有完全消失並且打算死扛到底的愛意是嗎?哦,不對,你明明夸的都是王志摩,一句話都沒有提到我,看來我還是別自作多情了。”
蔣商陸這麼神經病一樣地隨口胡說八道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被身後這人故意一扯開話題又不想吭聲了,聞楹皺緊著眉頭把手上的一盤子湯圓都給下到燒開的鍋里,又拿筷子攪了攪合上鍋蓋,過了許久,他才閉上眼睛顯得很無所適從地抿著唇回答道,
“是。”
“是什麼?”
“我是愛你。”
“恩?”
這個像是敘述事實一般的表白簡直忽然得讓蔣商陸自己都沒想到,哪怕是當初他們剛在一塊的時候,他也從來沒從聞楹嘴裡得到過這麼一句鄭重其事的我愛你。
而趕緊地抬頭望向站在不遠處那個據說已經快要沒有人類感情的傢伙,一時間的蔣商陸只聽到聞楹的聲音像是透過一層失真的霧氣輕輕地朝自己傳了過來。
“【-3654,786】這就是是你現在的坐標,我一直都讓自己牢記著這一點,所以無論你的人在多遠的地方,我都能找到你。你的確算是我還是一個人,一棵活著的樹的證明,但我真的從來沒想過因為這點才要去抓住你。”
“我快要忘光人類的感情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忘記你,儘管我現在已經不明白這種感覺是不是愛了,但是當我嘗試著把自己所有的感情用質量單位完全換算之後,我的腦子裡並沒有感覺到你的分量變輕了……這也許就是一個已經沒有感情的怪物的愛情,不管你現在……還願不願意相信。”
第82章 第十六場極樂
這碗湯圓煮好之前,聞楹和蔣商陸的氣氛都有點說不出微妙。
聞楹剛剛說完那些話,就又和根本沒發生過這回事一樣繼續煮低頭湯圓了,仿佛他那番話全是對鍋里的那些湯圓說的,連個正臉也不肯給蔣商陸。
而被他這幅不願放開自己卻又抗拒自己的矛盾態度弄得有些無奈,知道他肯定還在等回答的蔣商陸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笑著開口道,
“恩,知道了。”
知道了,這顯然是一個很模稜兩可的回答。
至少聞楹聽了之後並沒有感覺到蔣商陸心裡的真實態度,這讓皺緊著眉頭,心中沒有任何情感起伏的青年忽然有點不安。
而就在隨時注意著身後動靜的聞楹思考著自己還要不要再說一些別的來緩和下此刻的氣氛時,他忽然就聽到蔣商陸在他身後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這八個字讓聞楹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住了,這一瞬間他冰冷厭世的內心差點就潰不成軍,只有一種他完全無法形容甜苦的滋味在慢慢蔓延。
在此之前,他一直處在格外緊張焦慮,茫然自責,偏偏還不找到發泄方式的處境之中,這一點光是從他會用眼前這種含蓄的方式來向蔣商陸示好就很明顯了。
萬幸的是,蔣商陸似乎永遠有這個耐心和毅力去試圖看穿他漠然眼神下浮動的真實情緒。
而即使眼前的聞楹什麼也沒說,卻也清晰地感覺到了青年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消融了一點,蔣商陸接著也並沒有著急去繼續說上些什麼,就維持著這種相對緩和些的氣氛和他聊了幾句別的,又看著聞楹繼續在那兒給他認真地煮湯圓。
談話間,糯米食的香味隔著朦朧的熱氣傳來,紅棗和醪糟的甜味也顯得格外誘人,仔細想想,普蘭縣周邊根本不可能有很多種芝麻麥子的農戶,藏民的主要農作物明顯不包括這個,現在這種積雪未化的時候,這些糯米和芝麻的來源就更值得人深思。
蔣商陸是不清楚他到底是跑到哪兒去才弄到這些東西的,但他並不是不懂聞楹對自己那份心意。
這般想著,獨自坐在門口的男人便無聲地嘆了口氣,又以一種沉寂的眼神盯著落在自己膝蓋的手看了一會兒。
他的手掌心看上去很粗糙,雖然十根指骨還是和從前一樣細瘦精緻,但是那些難看的疤痕和皮膚黏連的痕跡還是嚴重影響了這雙手原有的美感,而仔細想想的話,這一點其實就和他的人一樣。
這種想法可真有點不太符合蔣商陸一貫的自負為人,所以他只是自嘲地挪開眼睛,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如今可真有點越活越回去了。
而在思索間他便察覺有個人從身後過來又慢慢在他身邊坐下,接著他等了好一會兒的那碗湯圓也終於是遞到了他的面前。
一切看上去似乎還是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
兩個人的安靜夜晚,一份蔣商陸喜歡的夜宵,然後他們再坐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說會兒話。
雖然現在的情況明顯又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他們倆這會兒的心情也都各自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但是當蔣商陸接過那碗碗底應該很燙的瓷碗,他卻並沒有覺得很燙時,他還是看了眼身旁低著頭正在擦手的白髮青年又出聲問了一句。
“你不吃?”
“恩,不吃。”
聲音冰冷地這般開口,長發顯現出白雪一般顏色的聞楹純粹是一副敘述事實的口吻,但聽上去還是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聽出他話里有些不好情緒的蔣商陸只是點點頭,接著就開始低頭吃自己手上的這碗湯圓,也不過分地詢問接下來這些聞楹明顯並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了。
只不過聞楹自己似乎也開始意識到,他這種情緒表達不當會給別人帶來不好的感覺,所以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主動望向蔣商陸蒼白消瘦的側臉和被糖水染得有點紅的嘴唇,又顯得很誠懇地解釋了一句。
“不是因為你……我從半個月前開始就沒有任何餓的感覺了。”
這般說著,注意到蔣商陸的神情明顯變化了一下,聞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詳細說自己身上的這些特殊進化特徵,只能儘量緩和下語氣,又低頭慢慢脫掉自己的鞋給蔣商陸看了一下他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畸形,呈現出一種像老樹根一樣怪異感覺的雙腳。
“喪失五感和欲望,器官和四肢最大程度合理化利用,生物的進化之路是無窮無盡的,我可能……真的快走到頭了。”
低頭重新給自己穿上鞋的青年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向自己的愛人坦白身體上的醜陋變化,明顯還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一時間有些不想去蔣商陸的眼睛,只覺得也許此後一生躲躲藏藏的繼續避開他的視線才是自己應該的歸宿。
而讓他沒想到的是,親眼目睹這一切的蔣商陸只是先把手上的湯圓碗給放在腳邊的地上,又將自己的雙手攤開給聞楹看了一下,這才沖他挑挑眉問了一句。
“是不是很難看?”
這般說著,蔣商陸就故意給聞楹看了看自己手指和手掌上的那些疤痕,一般情況下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對這雙手有任何正面的評價,可聞楹見狀卻只是慢慢地對上他的眼睛,又顯得很不解地搖搖頭回答道,
“不會,很好看。”
“……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點,你現在這樣讓我怎麼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