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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抬起頭又看到壓根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蔣商陸後,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收拾傷口的聞榕先是面色大變,下意識站起來想說些什麼,卻只聽到緩緩走到他們面前的蔣商陸聲音沙啞地問了他們一句。
“……他人呢。”
這三個字讓聞榕和糖棕一起沉默了,可作為知情者和參與者他們只能通紅著眼睛卻說不出一句話,過了一會兒還是眼淚都含在眼眶裡的糖棕艱難的叫了一句蔣先生,又斷斷續續地開口解釋道,
“……聞楹說,動物的進化路程不能再繼續停滯下去,現在只能讓他自己取代原點,讓生命之樹成為與陸地完全垂直的進化線……可原點並不是一定出現在第一象限的……所以他現在可能已經無法從……那裡走出來了……他讓我……我們和你說……”
糖棕的話沒有說完,猛地低下頭掩住嘴唇的蔣商陸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的身體恢復情況目前還沒有好到能承受住這麼嚴重的一件事,至少真的錯過了阻止聞楹的這件事讓他的心口都痛得快說不出話了。
臉色慘白的不知道該怎麼讓他的情況好起來,有心想勸勸他的聞榕抬手試圖扶住蔣商陸,卻被臉色煞白的男人一下子躲開了。
而感覺到呼吸都不太穩的蔣商陸自己強行平復了下情緒,聞榕和糖棕只聽著面前明顯已經快崩潰了的男人在下一秒用一種冷靜很壓抑的聲音一字一句開口道,
“給我一輛車。”
“您……您想幹什麼……蔣先生……”
“他的哥哥可以放棄他,他的朋友也可以放棄他,但是我不能這麼做,給我一輛車,我自己去找他,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已經很久沒有故意說出這麼尖銳傷人的話了,蔣商陸這次明顯是動了真怒,這般說著就抬起眼睛冷笑著準備自己離開這裡。
而聽到他這麼說,臉色慘白的糖棕還沒來得及說話,被氣得眼睛通紅的聞榕先是咬著牙忍了忍,最終還是一下子攔在蔣商陸面前一臉自嘲又壓抑地哭喊道,
“是!我們都放棄他了!可我們這群什麼用都沒有的普通人就是幫不上他忙!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恨不得推開他讓我來替他做那些事!那可是老子的弟弟!!那可是老子的弟弟!你他媽以為老子想……老子想嗎……嗚嗚……”
聞榕這般大吼著,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臉就嚎哭了起來,剛剛直到送完人準備找聞楹一起撤離的時候他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此刻自然是內疚難過到無以復加。
而見他吼完自己又大哭了起來,知道自己剛剛說話很沖的蔣商陸只是閉上眼睛怪異地沉默了一會兒,半天才對眼前的那兩個人緩緩開口道,
“我很抱歉。”
“沒有……蔣先生,沒有沒有,是我們不對,您別這樣……”
糖棕急急忙忙說出的話並沒有讓蔣商陸的臉色好起來,事實上現在每說一句話他都覺得自己肺部的氣體供應都快不夠了。
但他並不想繼續浪費時間在這裡和聞榕糖棕他們沒完沒了的討論到底誰該為聞楹這次這種衝動又很有他個人風格的行為來負責。
他只是很恍惚地捂著自己刺痛到發酸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儘量保持著一種鎮定也很有條理的聲音沖他們解釋道,
“我現在的情緒不太穩定,也請你們儘可能理解我並趕快告訴我,他之前最後出現的坐標位置和阿里城內部目前的情況,我知道他這麼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但我現在必須去找他,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
“我是一個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所以我有為自己的一切行為和感情負責的能力,他之前沒有和你們直接說他死了,這就表明了他現在的狀態不是死亡,只是必須要有一個人順著他現在的坐標去找到他而已。”
“我是最合適做這件事的那個人,你們就繼續眼下的救援工作吧,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請給我一輛車和一些水,如果我死了,也和你們所有人的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這話說完,聞榕和糖棕也明白他們都已經阻止不了眼前這個明顯已經下定決心的男人了,事實上面無表情的蔣商陸接下來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說,只是在拿到了他要的那輛車之後就義無反顧地朝著那條根本不可能再有生還者的路開去了。
直到確定自己身邊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剛剛拼命壓抑情緒的蔣商陸才紅著眼睛低頭看了一眼手邊的測算儀和圖紙。
而生平頭一次慶幸於自己有所準備的他半響才扯了扯蒼白嘴角,又在重新發動車子後一步步接近了遠處已經毫無人員生還跡象的阿里城。
……
一片遙遠寂靜的空間原點坐標上,整個人化身為高大的樹,靈魂卻顯得疲憊而睏倦的聞楹只是安靜地蜷縮在自己的樹底下。
他不知道距離他來到這裡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但是他知道,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可能他都會保持這種狀態下去了。
沒有人能找到他,他就只能一輩子在這裡做一個沉默而孤獨的空間守序者,無論是春天還是秋天都已經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了。
而顯得有些情緒茫然的睜開自己眼睛,剛剛隱約聽到旁邊什麼細微的腳步聲傳來的聞楹卻忽然看到自己的樹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安安靜靜看上去還莫名有幾分眼熟的孩子。
“你怎麼來這兒了。”
盯著他看的孩子聲音軟軟地小聲問了他一句,皺起眉的聞楹聽到這話有些疑惑,不清楚他怎麼什麼會認識自己,而這古怪的孩子見他不理自己,只是慢慢蹲下來有點不安地皺了皺眉道,
“小陸呢。”
一聽到小陸這兩個字,聞楹看上去明顯愣了一下,而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孩子到底看著像誰,聞楹顯得不太確定地望著他,又親眼看著這和他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的孩子沖他不太明顯地點了點頭,又用一種沒什麼情緒的溫吞聲音回答道,
“你十歲的時候就把我丟在這兒來了,你肯定不記得我了,後來你樹上的葉子越掉越多,感情也變得越來越少,最後我就徹底地在第三象限定居了。”
聽到他這麼解釋,也知道這一切大概是怎麼回事了,聞楹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和他的情感見面,而小小一隻蹲在地上的孩子見他終於明白了也輕輕鬆了口氣,想了想又顯得有些著急地問道,
“你把自己也丟到這兒來了嗎?那小陸以後怎麼辦?”
“……你為什麼會知道他。”
看到他簡直三句話不離蔣商陸,心情複雜的聞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喜歡他,我當然就知道了。”
提到聞楹對小陸的喜歡,本來一直顯得有點木的小孩好像忽然表情生動了一點,而好像意思到自己這麼直接說有點難為情,耳朵忽然紅了的孩子緊接著沉默了一下,又皺著眉看著聞楹顯得挺不好意思地道,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訴別人。”
“恩。”
“我在第三象限……其實去看過小陸的爸爸媽媽還有他哥哥。”
“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想到蔣商陸早早就去世的幾位家人,聞楹也問了他一句。
“恩,挺好的,就是總是很想他,我偶爾會去看他們,他們都很喜歡我。”
莫名有些語調上揚地和聞楹開口來了一句,雖然並不能指望一個一直顯得木木的小孩子臉上能有多明顯的表情變化,但是聞楹還是頭一回覺得自己小時候好像還是挺機靈的。
而這對思維模式從某種程度來說其實一模一樣的一大一小就這麼氣氛還算可以地聊了幾句後,孩子還順便告訴了他蕭紅如今在第四象限的近況。
“她和那裡的植物們相處得很好,我感覺她現在其實比在第一象限的時候開心多了。”
“你也經常去看她?”
“恩,我和其他坐標們不一樣,所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剛剛感覺到你過來了,就出來看看,誰知道你居然真的來了,也不管小陸了。”
孩子這般說著也讓他身邊的聞楹沉默了,其實他自己也覺得這次做的真的很過分,所以他只是顯得很抱歉也很茫然地扯了扯嘴角道,
“是我做的不對。”
聞楹心底細微的情緒第一時間傳達了孩子,表情有些複雜的孩子大概也清楚他現在自己也很難過很自責,所以他只是跟著沉默了一下,又小聲地開口道,
“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對他有點自信。”
“他一直很聰明,我覺得別人也許會找不到你,但是他卻不一定,不過就算他很清楚你已經去了不屬於他的世界了,我覺得他肯定還是會一直不停地找你的。”
“而且我以前並不是沒聽說過自己主動走出一個象限,找到去往另一個象限路的事,這種現象被叫做坐標轉換,你要不要也試試?”
孩子的話讓本來已經沒什麼力氣再站起來的聞楹忽然有了一絲想緩緩站起來往前面走一走的想法,而感覺到他內心的某些異常情緒,搖搖頭的孩子只是口氣很認真很嚴肅地開口鼓勵他道,
“放心的去找他吧,媽媽有我一直陪著呢,其實就算沒有我,你也是一個活生生的聞楹,是這個世上最喜歡他的聞楹,我大概知道一條去第一象限的路,也許我們可以試試,但是其實我經常迷路……不過反正,你現在都這樣了,我們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你覺得我們會成功嗎。”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恩,我也這麼覺得。”
“那就一起走吧,小陸現在一定也在急著在找我們呢。”
……
脫離了所有人獨自在雪山上不斷前進著,天空中帶著刺激性氣味的雨還在不停地下,但是身上濕透了的蔣商陸也無暇顧及自己現在的情況了。
他清楚地知道岡仁波齊的整體坐標已經在聞楹的干預下發生改變了,雖然他依舊能通過自己的坐標計算出整體範圍,但是未知的空間入口根本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就被他打開,除非內部空間的人自己能找到出路,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否則那麼多不甘心就這樣死去的人早都自己找到路回來了。
可心裡即使明白希望渺茫,皺緊著眉頭的蔣商陸還是像是失去了基本思考能力一樣機械地繼續著自己手上的工作,他的手上被凍得通紅,而蔣商陸自己其實也知道,如果他再這麼被凍上五六個小時,即使他最終找到了原點所在的地方,季從雲之前對他的那番治療也要前功盡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