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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的確很自私。”
“真難得,你居然親口承認了?”
“我之前確實一直沒有盡到生命之樹的責任,但是這並不代表我現在沒有資格把你親自送去地獄去。我早就說過,任何人都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這個世上經歷過不幸也保持住原則的人大有人在,無論你曾經遭受過什麼樣的痛苦,光憑你對並沒有傷害過你的遏苦做的事,你對這裡所有無辜的人做下的事,你就該死一千次死一萬次……你已經徹底無可救藥了,太歲。”
這般說著,面對太歲絕對的威脅也沒有絲毫退意的聞楹就抬起了血紅一片的眼睛,他的臉上開始蔓延開一層艷紅色的鳳凰花紋路,眸子裡也開始滲透出一層層殘酷堅定的殺意。
他身上曾經短暫消失過的那抹華美的紅也仿佛在一夕間忽然回來了,那一簇簇火紅妖嬈,明艷不可方物的鳳凰花在天空中越開越盛,盛極了的香味瀰漫開來瞬間瀰漫在了阿里城的每一寸角落。
這一幕使那些紅色花朵遠遠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只張開翅膀,天生就著絕對攻擊力的鳳凰鳥,璀璨丹霞映襯下的鳳凰花就像是一副絕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的畫,而見狀的王志摩只是緩緩沉下臉,又嘲弄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了勾又輕輕翹起嘴角道,
“你儘管來試試看,看看現在的你有沒有那個本事殺了我。”
伴著太歲自己的話音落下,他們腳下的地底像是忽然被驚醒了什麼可怕的怪物,無數怪異粘稠的菌絲從房屋內部,土壤深處翻動湧現,不斷掙扎出來,像一頭頭貪婪腥臭的野獸一樣張開血盆大口就和鳳凰花纏鬥撕扯在一起。
而親眼看著眼前這幾乎毀掉阿里一切建設的災難發生,心中充斥著傀意和不忍的聞楹只皺起眉用盡全力地阻止著眼前的太歲繼續發狂的行為,但在他的腦海中卻忽然想起了那時他和蔣商陸在哈薩克的天鵝湖邊,低頭餵著那些野生天鵝的蔣商陸笑著和他說的那番話。
“……你別總是給自己太多壓力,無論是生命之樹還是其他和我們不一樣的生物,在更遙遠的時代其實都只是壓根不存在的塵埃,據說在億萬年前,在地球形成之初的太古宙中,伴隨著恐怖的火山爆發,一個暴躁充斥著怒意的冥古宙也積攢出了一場誕生新生命的力量。”
“一顆顆劇烈燃燒的隕石從遙遠的外太空進入雲層,化作火球砸在陸地上,隨之而來的是地質活動劇烈,火山噴發遍布,熔岩四處流淌,而在那時的地球上,真的就這樣持續遭到了四億年小行星和彗星的攻擊。”
“這聽上去是不是很讓人絕望?但是你相信嗎聞楹?在這場也許一不小心就能徹底毀掉地球的災難之後,地球上最早的海洋居然就神奇地誕生了,危海,寧靜海,晴朗海,肥沃海和風暴海,我們這個地球上最早的五個海洋就誕生在這場災難之後,此後的微生物,還有緊隨而來的動物才開始在海底蠕動,健康充滿生機的植物也才在地面上生長,這麼一想,這是不是一件讓人心中充滿無限希望的災難了?”
男人的聲音漸漸地變得微弱遙遠,聞楹混亂煩躁的思緒也伴隨著身體上被撕咬的劇痛而被迫拉了回來。
而距離這場頂端生物之間有關生存環境的爭鬥,此刻已經整整過去近一小時,直到阿里城地面下屬於岡仁波齊的心臟聲越來越響,清晰明顯到暗自找尋了它許久的聞楹就差一步就要確定他在哪兒了。
只差一點點,在地底慢慢蔓延開來的細小嫩枝就要觸及到那顆跳動的,充滿生機的心臟。
可是還沒到,還沒到,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這般想著,臉色慘白,被雨水打濕的長髮垂落在面頰的聞楹稍稍退後一步,越發往上生長,簡直快要觸到最遙遠的天空盡頭去的樹枝也在強酸性的污染雨水中漸漸地顯現出枯萎的模樣。
面頰上同樣被他打得都是血的王志摩見狀直接一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在把他枯萎殘敗的樹枝使勁踩斷,又瘋狂憎恨地看向他的眼睛後,這兩位曾經的摯友只是各自形容狼狽地對視著,接著用菌絲的纏住著他樹枝的王志摩惡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後又笑著問了一句道,
“這下可以給我把原點交出來了吧,木頭?”
嘴角都是血跡的聞楹被打得直接側過臉,他充血的眼睛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太歲,卻明顯不想和他說上一句話。
而他的這種固執的態度顯然激怒了已經徹底理智的太歲,但就在他眯起眼睛剛要抬手直接刺穿聞楹的心臟時,太歲卻感覺身體內部好像有什麼怪異的感覺涌了上來。
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好像靠近了他的心臟,這讓他很不安,很害怕,幾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心口。
但顯然之前那麼多努力,就是在等待這一刻的聞楹並不想給他這個喘息的機會,因為看似被他壓制的沒有力氣再還手的聞楹已經迅速地抬起手,緊接著眼眶因為驚恐而下意識睜開的太歲就感覺到自己的一隻眼睛被什麼很尖銳的樹枝給一下子扎穿了。
失去一隻眼睛的劇烈痛苦讓他捂著自己的臉頰退後了一步,又狼狽地跪在了地上顫抖了起來,從阿里城下方的地底死死抓住他心臟的聞楹搖搖晃晃地走近了他,在抓住太歲的頭髮後讓他抽搐著仰起臉後,這才冷冷地看著他開口道,
“從遏苦的身體裡……立刻給我滾出去。”
“不……不……不可能……已經不可能了!!”
扭曲著面容死死地瞪著眼前的聞楹,憤怒叫喊著的太歲的一隻眼睛還在不停的流血,淚水不斷地從他的眼睛裡湧出來,可是他還是偏執地死死抓住被他寄生的遏苦,就像是明知道自己死定了也一定要拖著他下地獄一樣。
見狀的聞楹忍無可忍地皺起了眉,剛要想想什麼辦法讓遏苦趕緊從這種被迫寄生狀態中解脫出來,他卻眼看著本來還在歇斯底里的太歲忽然面容扭曲著安靜了下來。
下一秒,一張疲倦而安靜的面容重新出現在了這張俊秀慈悲的臉上,而當那雙青色的眼睛慢慢地看向聞楹的時候,聞楹先是一愣,接著幾乎立刻就確定了這就是恢復了自己神智的遏苦。
“聞……楹……趕快殺了他……也殺了我吧……”
“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為他這樣。”
“我知道……可我已經……身處於苦海,也沒辦法回頭了。”
菩提樹這般說著只是緩緩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他能控制住太歲的時間其實有限,剛剛也是因為故意在身體裡和太歲說話,才讓他暫時分心自己得到了這麼一個出來和聞楹說一句話的機會。
而恍惚地想著過去匆匆百年自己其實從未真正明白過什麼是情愛,最終在他腦子裡浮現出來的只是一個羅里吧嗦的傢伙在藏廟裡雪地里走不動路,只能趴在他的背上笑嘻嘻地說的話。
“我和你啊,遏苦,愛說廢話的人其實都很缺愛的,因為他們都特別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就像我一樣!你別看我平時很能說啊,但是我要是不說話別人就更加不會注意到我了啊,你說是吧?話說咱們倆關係怎麼好,你就告訴我你到底喜歡誰唄?我保證不去告訴木頭,也不告訴小糖,也不告訴……”
“我……喜歡他,我一直……喜歡他,所以你就……成全我吧。”
斷斷續續地向聞楹說了這麼一句話,扯了扯嘴角的遏苦知道身體裡被他壓制著的太歲也聽見了自己的這句話。
而不知道為何就沉默下來,明白他的心情所以更不知道該怎麼勸他的聞楹最終只能閉上自己的眼睛又輕輕地點點頭,下一秒從生命的根源處已經緊緊纏繞在了一起的遏苦和太歲便同時感覺到了一種心臟被狠狠地扎穿捏碎的痛苦。
遏苦失去生命力的身體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伴隨著歲在他身體裡的徹底的死亡和消失,幾乎充斥在阿里城每一個角落的白色菌絲也開始枯萎直至完全消失。
臉色蒼白的聞楹見狀只是俯下身將地上的遏苦抱了起來,等回頭看了眼自己已經高大到幾乎觸到天空的樹身後,保持著自身靈魂的狀態的聞楹往前走了兩步,又在頭頂月光的照she下一步步跨過一個仿佛穿透了春與秋,日與夜的奇妙平衡點後,最終看到了站在盡頭的王慧生。
而老人只是佝僂著背安靜地的等在一個裡頭隱約是夏天的邊界線旁邊,見聞楹慢慢過來了才低頭看著他懷裡的那個人紅著眼睛笑了笑。
“我年輕的時候……最喜歡就是志摩先生的詩,所以我給我的兒子取名王志摩,教他讀的第一首詩也是再別康橋,裡面有幾句我特別喜歡,在分開之前……就送給你吧,聞楹?”
“恩。”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河畔的金流,是夕陽中的新娘……”
伴著背著自己的兒子屍體去往另一個世界的老人的詩,終於了結這充斥著痛苦不幸的一切的聞楹獨自站在這漸漸變得空曠的世界裡出了會兒神。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圍,眼前有無數通向未知世界的路,也有無數閃爍著靈魂光芒的坐標遍布在他的腳下,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這裡的每一條路都不是他回去的路,這裡的每一個靈魂也都不是他深愛著的那個靈魂。
而從此刻起,他腳下的這個地方或許就應該被叫做原點了,眼眶莫名有些異樣感覺的聞楹只是慢慢地回過頭看了眼自己來的時候明明還在,現在卻已經徹底消失了的路,又輕輕的自言自語了一句。
“再見。”
……
從直升機上下來後,行走在夜色之中的蔣商陸就順著有序逃生的人群往有軍隊駐紮的地方靠近。
他的臉色看上去並不好,而這種不太好的情緒在看到不遠處正在一輛運輸車邊上說話的聞榕和糖棕之後終於是緩解了一些。
他覺得自己應該還來得及找到聞楹,畢竟糖棕和聞榕人還在這兒,至少問題看上去還沒那麼嚴重。
可當他準備靠近那輛運輸車又叫他們一聲,他忽然注意到渾身是血,低頭不說話的聞榕眼睛好像有點紅,糖棕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對勁。
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太對的蔣商陸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停下了腳步,手指卻有些不太對勁地顫抖了起來,而那頭的聞榕似乎也察覺到有什麼人在不遠處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