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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損失慘重之後養殖基地的老闆就跑了,留下了據說六七千畝爛了根,被蜜粉在棚子裡的多肉殘株,總部當初是說要接著處理這件事的後續,不再讓經驗不充足的分部插手的,但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去管這些死掉的多肉了,加上你們那個分部離那邊也遠,可能就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
“唔,然而我還聽說,那個地方從前段時間開始就有點不對勁,說是有一家人差點丟了孩子,孩子好不容易跑回來之後就被嚇壞了,整天就語無倫次地哭喊著說鬼要吃他了,郊區不少老住戶就說什麼這邊的地里種過多肉就不吉利了,吃多肉長多肉,吃人肉長人肉什麼的……“
談話到了這裡,聞楹的心裡也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清晰思路了,接下來他和王志摩一起吃了頓火鍋,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王志摩在話嘮,聞楹在干聽著,但是酒足飯飽之後王志摩還是一臉被撐得找不著北的表情沖他開口慢吞吞地道,
“我覺得你再這麼一直盯著那個事件目擊者也沒什麼用了……那人說不定還真是無辜的,或者或是碰巧路過的……”
“但是他的確很可疑,他的戶籍有問題,而且他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一個沒有被登記在籍的類植體人類。”
聞楹這般說著,似乎依舊固執地保持著自己最開始的想法,哪怕如今已經消除了蔣商陸在這次吸漿蟲追查事件中的嫌疑人身份,可是他還是對蔣商陸本身的身份存在著很大的疑問,可身旁的王志摩一聽就笑了,接著擺擺手隨口道,
“唉,不就是沒在籍嘛,我不是也沒在籍啊,我這又不是動物又不是植物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麼,可難道他沒在籍就一定是壞人要幹壞事啊?你就別鑽牛角尖了,人家又沒對你幹什麼,我怎麼感覺你反倒對那哥們兒偏見很深啊,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和我說說,他到底哪兒做的不對惹你生氣了?”
王志摩這一番話說的隨意,但聽的人瞬間就有點表情不對了,聞楹原本還沒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的心瞬間就波動了一下,一直以來對事對人都很公正客觀的心底也泛起了一絲異樣的漣漪。
他知道自己在蔣商陸這件事上的判斷的確出了一點問題,不僅僅是自己對他的態度,更多的是他毫無理由地就把自己的個人情緒給過分代入了,這本身對蔣商陸不太公平,他處理的也實在不太好。
而認認真真地這麼思索了一會兒,想到今天下午蔣商陸還主動幫了那對母子的事情,聞楹就忍不住表情有點複雜地看了眼面前叼著牙籤剔牙的王志摩。
“我對他的偏見表現得很明顯嗎?”
“那可不,你在我面前都這樣……不過我估計你這性格就算是站在他面前,也肯定是一副我特別討厭你你給我走開點的樣子哈哈,話說那人是不是也很反感你啊,畢竟你都這麼拽的上天了……”
不,完全沒有。
心底響起了這樣奇怪又疑惑的聲音,聞楹細想之前蔣商陸對自己的態度,卻只能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今天下午那個男人一直站在路口直到看到他徹底消失才離開的樣子。
而這麼仔細一往深處想,情感接受一向遲鈍的要死的聞少校一直到和王志摩分開之後情緒都有點不對頭,等他神情嚴肅地站在公交車站台上想著自己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時,他卻很意外地在這個時間點接到了劉姐的電話。
“餵?您有事嗎?”
“小聞……你快來看看蔣先生吧……他一個人都快坐在那兒一個多小時了……我好怕他出事……你快來幫幫他吧……”
劉姐帶著哭腔的聲音隔著電話模糊傳過來,傳達出來的信息卻讓聞楹的表情當下就有點不太對勁了,可是因為劉姐的情緒實在有點激動,他也沒辦法問太多,只能將電話掛斷之後也不等這般回家的夜班公交了,乾脆打了輛車就一個人大半夜地跑到劉房山去了。
等匆匆忙忙地到了蔣宅之後,聞楹在小雨中將自己的傘放在了門口,他的肩膀上有點濕透了,但是相比起這件事他倒是更關心此刻在屋內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劉姐害怕成這樣。
而在他抬手摁過門鈴之後,好半天之後劉姐才過來給他開了門又顯得膽戰心驚地拉著他進了客廳,當看到客廳一地的碎玻璃和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臉上都是凝固的血痕的蔣商陸後,聞楹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誰讓你把他叫來的。”
坐在沙發上的蔣商陸終於是肯開口說話了,但語氣聽上去實在有點陰森可怕,聞言的劉姐低下頭忍不住發起了抖。
而聽見這話的聞楹在安撫地拍了拍劉姐的肩膀示意她先回房間後,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又走到蔣商陸的腳邊蹲下來開始用手收拾起那些碎玻璃。
見狀的蔣商陸表情有點奇怪,但此刻聞楹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平靜了,讓他的心底無端升起了一股不甘。
明知道他們倆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但是他還是有點想看看這個他真心有點喜歡的青年是不是會願意關心自己一句,可是沒有,哪怕一句話都沒有,大半夜的被這麼叫過來伺候一個精神方面有問題,還有嚴重暴力傾向的瘋子任憑是誰都會感到不耐煩,更何況——
“需要回房間再處理一下傷口嗎?”
青年清冷的聲音像是柔和的晚風一樣地撫弄過了耳梢,原本正低頭冷笑著的蔣商陸一下子從暴怒消極邊緣甦醒了過來,一時間連眼神都有點茫然。
他以為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什麼,畢竟這可一點都不像青年平時會對自己說的話,可是聞楹的口氣確實和平時有點不太一樣,而好半天見他這幅也不回答自己的樣子,聞楹低下頭仔細端詳著他臉上的傷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又抬手從邊上的抽紙抽出些輕輕地遞給了他。
“先擦一擦,回房間休息一下,我幫你拿毛巾和藥膏。”
“恩。”
情緒複雜地借著聞楹的手才從沙發上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這還是蔣商陸第一次和他有直接意義上的身體接觸,但是那一瞬間身體的戰慄感還是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微妙到難以形容的心情之中。
可性格遲鈍的聞楹卻什麼也沒察覺到,把他扶起來站穩後就又去幫他找家用醫藥箱了。
等上了樓之後,身上還穿著睡衣的蔣商陸也沒去床上躺著直接就習慣性地在自己的房間一角找了個地方就疲憊地坐了下來。
而當找好醫藥箱又熱好一條毛巾走的聞楹推開這間從來沒有人進來過的房門走進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了眼前這對他而言有些意外的一幕。
蔣商陸的房間和他這個人平時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簡單的木質小書架,桌上的東西都擺的整整齊齊的學生書桌,放在暑假最頂端的幾個帶著灰塵的獎盃,還有那張米白色的,明顯屬於一個稚嫩少年人的床。
一切都好像是停留在了蔣商陸前半生的某一個階段,而這似乎……也正是蔣商陸從來都不允許別人走進他房間的原因。
於是此刻明顯也察覺到了聞楹對眼前這怪異的一切的驚訝,坐在牆角的黑暗處一直沉默地注視著他一舉一動的蔣商陸過了好半天才聲音冰涼地緩緩開口道,
“這是我讀高中時候的房間。”
“恩。”
並沒有針對蔣商陸奇怪的房間表達太多屬於自己的看法,聞楹注意到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就主動走過來又把醫藥箱放在了地上。
蔣商陸見狀靠著冰涼的牆面也不說話,望著聞楹耐心找出消毒水並試圖湊過來幫自己處理臉上的血跡後,他忽然眯起自己色澤濃郁的眼睛又笑容古怪地問了他一句。
“我現在這樣……是不是看上去挺不正常的的?”
“……不會,我有一個朋友也喜歡這麼坐在牆角,他還喜歡下雨天不撐傘跑到外面去淋雨。”
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面無表情的聞楹顯得很中肯地給出了這麼一個聽上去有點像在哄小孩,但是又莫名地顯得很讓人信服的答案。
而聞言的蔣商陸在不自覺擴大自己的笑容後又疲憊地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後,許久才開玩笑一般地輕輕開口道,
“謝謝,我忽然感覺我自己有自信多了,至少我從來不喜歡不撐傘跑出去淋雨。”
他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兩個人的氣氛莫名的就輕鬆了一些,聞楹今天因為友人的提醒而決定頭一次如此真實坦然地面對一直以來他都以迴避態度對待的蔣商陸,而蔣商陸也不再沉溺在剛剛那種過激消沉的情緒中繼續折磨自己。
只是等聞楹快幫他把臉上的傷口處理完時,他忽然就不經意撇見了被蔣商陸放在書桌上的那瓶明顯已經被拆封了的卸甲油。
而隨即低頭看了眼蔣商陸手指上已經被擦去黑色指甲油的兩根細瘦的手指,聞楹望著那兩塊怪異的突起的指甲蓋底下泛著紫紅色淤血的舊傷,本就有點說不上來的心情一下子更複雜了。
有點陌生,但是卻又來的很自然,大概是有點不忍心,也許還有點說不出的……憐惜。
“你也去休息吧,今天太晚了,你就在舒華的房間住一晚吧。”
蔣商陸這一次的好意,聞楹沒有再執意地去拒絕,他點點頭將剛剛拿進來的東西都收拾好帶走,又在臨出門的時候替已經準備休息的蔣商陸帶上了房門。
而在下樓放好東西又和明顯不太放心的劉姐交代了一下後,聞楹再次上了樓,又算是第二次住進了位於蔣商陸旁邊的那個房間,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去浴室浸什麼種,卻反而是在關燈後只有他一個人的臥室里又一次聽到了隔壁那個年長男人模糊的聲音。
煽情朦朧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喘息聲,卻似乎不再代表著污穢與放蕩,聞楹面無表情地睜著眼睛躺在身底下的床上一動不也動,古板的腦子裡想當自己什麼都沒有聽見,年輕的心卻不太聽使喚地規律地跳動著。
而一直到他親耳聽著蔣商陸那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的聲音漸漸轉至不見,終於回過神來的聞楹稍稍動了下自己因為平躺著有點背脊發燙的身體,卻在瞬間察覺到了某處許久沒有動靜的fèng隙似乎又張開了一些……
……
翌日清晨,當蔣商陸起床的時候,聞楹已經走了。
見狀的蔣商陸並沒有太多失望的情緒,事實上,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段時間他對聞楹的好感已經有點開始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