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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到三個小時之後,他們身邊的門終於被不疾不徐地推了開來,當手腕上有著零星幾個蟲眼的男人臉色有些疲憊地背著背上已經睡著了的青年走出來的時候,他先是沖在場的所有人勾了勾嘴角,又宛若重新開始了一場新的生命輕輕地開口道。
“和他多呆了一會兒,說了一會兒話……等他再次醒過來,就不會記得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任何事了,接下來……就拜託各位幫我好好照顧他了,我在這裡先謝過了。”
……
這天深夜,蔣舒華正如同往常一樣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在自己的單身公寓裡準備休息。
今天他的心情十分不錯,因為他的秘書陳金虎小姐終於答應周末要去和他吃一家很好吃的館子了。
雖然這個約會相比起傳統的那些看電影吃飯,更像是兩個肚子剛好餓的人找個機會拼個桌,而他們還恰好還認識,但是內心容易滿足的小蔣總還是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自家二叔特別教過,這能這麼順利地請到陳小姐吃飯的。
“說起來……二叔最近和聞楹幹嘛去了……怎麼都不接我電話呢……我還想說請他們一起吃個飯呢……”
躺在床上忍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小蔣總這也不知道是在惦記吃飯還是惦記二叔,反正應該是都挺惦記的,而有時候人還真的不能瞎惦記,因為他正想著他二叔呢,他二叔還真就給他來了個電話,而等蔣舒華特別高興地一接起來後,他二叔那慢悠悠的清貴嗓子也響了起來。
“舒華,睡了嗎?晚上沒吃東西吧?”
“還沒睡……也沒吃東西,不是你讓我晚上別吃東西的麼……不過二叔你睡了嗎?”
“等會兒睡,忽然想給你打個電話,和你……稍微說點事。”
蔣商陸的話讓蔣舒華立刻就認真了起來,但凡他二叔要和他說點事,那這事肯定是非常非常嚴肅的,而等他嚴肅地趴在床上又舉著電話做好準備好,蔣商陸不知道為什麼咳嗽了一聲,過了半天才若有所思開口道,
“……我打算和聞楹一起出去一段時間,四處走走,可能要個三年五載的。”
“什麼?這什麼時候決定的啊?二叔你不是身體還不太舒服麼……怎麼就……你怎麼不和我早點說啊……”
猛地聽到這麼個忽然的消息,小蔣總頓時有點受不了了,他越發覺得自己二叔是被聞楹給下了降頭了,不然怎麼從來不愛出門的人突然就說要出去那麼長一段時間了。
可是他二叔又是成年人了,這種事和他說估計也是通知而不是商量,而果不其然蔣商陸只笑了笑,又帶著安撫的口吻沖他道,
“你都是大人了,我還能一輩子守著給你餵奶麼……我走了之後有空會和你聯繫的,你記得心裡惦記著我,然後少吃點就行了,有什麼事不懂就去找你雍叔叔,把我和你怎麼說的再和他說一遍……然後就……你好好和陳小姐處處看,要是成了我比誰都高興……”
“哎喲……八字還沒一撇呢……您別說呢……”小蔣總立刻就不好意思了。
“……傻小子。”
被自己大侄子這傻樣子弄得有點無奈,蔣商陸靠在駕駛座上勾著嘴角,隔著窗戶玻璃看著自己泛著紅黑色的瞳孔,許久才最後說了和蔣舒華之間屬於今夜最後的一段對話。
“要是有空,就多去看看你爺爺奶奶,還有你爸爸,就說兒子弟弟不孝,沒法長守在他們身邊,等來日身前事了,就一定落葉歸根,決不讓他們再為我擔心,聽見了沒有。”
“哦,行,二叔你放心和聞楹去玩吧,沒事的,萬事有我呢!”
蔣舒華輕鬆的語氣有點感染了蔣商陸,他情不自禁地也跟著笑了,又和蔣舒華說了聲晚安。
而在這種愉悅的心情中掛斷了電話,蔣商陸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鄧桃,而原本正拿著本書低頭翻看著的鄧桃只抬頭看了看他。
“上面的字都認識嗎?”
“認識,我認識好多字呢!”
“恩,那就好,那我們走吧。”
“咦?我們去哪兒啊?”
“一個大怪物和一個小怪物還能去哪兒?”
男人這般說著懶洋洋地笑了,他給自己慢慢點了支煙放在嘴邊,因為徹底死亡已經不再有任何成癮性可能的身體,終於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幹什麼就什麼了。
只是身體的潰爛從這一刻開始倒計時,而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在腦海里響起的那個遙遠的聲音也一字不漏地告訴了他有關十修羅與歲的一切。
“找到我們的其他同伴,一起殺死歲,解除我們和他之間古老的契約就是我們的宿命,等到一切事情徹底解決,我們才可以重新回到我們的家人身邊來。‘
“……那要是我們殺不死呢?”鄧桃眨眨眼睛。
“那就無聲無息地死去,悄然無息地消失,永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愛著你的人面前。”
男人和小女孩這般說著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鄧桃想到那個最後被昏迷著帶走的可憐哥哥無聲地嘆了口氣,而當她將自己的視線落在手上的那本書後,她沒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道,
“叔叔,為什麼你除了一些錢以外,就只帶了這麼一本書走呀?你就沒有其他想帶走的東西了嗎?”
“只帶這一本書就夠了,這是我最這輩子喜歡的書。”
蔣商陸這般隨口回答了一句,嘴角邊也泛起了輕柔的笑容,他像是想起了這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又像是深陷進了一場永遠觸不到的夢境,而最終男人只是看著鄧桃挑了挑眉道,
“一整夜坐在這兒給你開車可太無聊了,這本樹上的所有字你要是都認識,就給我慢慢讀一段吧。”
“好呀!那我就讀啦!”
鄧桃點點頭笑了起來,挺乾脆地就答應了,靠在副駕駛座上一邊搖晃著小腿就一邊給蔣商陸讀起了詩,而伴隨著這輛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車在深夜緩緩離開Y市,夜色中只有這樣兩道模糊又遙遠的聲音漸漸地融合到了一起。
“我把我整個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它愛你。”
“你想知道我對你的愛情是什麼嗎?就是從心底里喜歡你,覺得你的一舉一動都很親切,不高興你比喜歡我更喜歡別人。你要是喜歡別人我會忍不住哭,但是我還是喜歡你。”
“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去獨自一人向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我一個人是不敢的,但是只要有了你,我就敢。”
“你是非常可愛的人,真應該遇到最好的人,我真希望我就是那個人。”
“你要是願意,我就永遠愛你。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永遠相思。”
“不管我本人多麼平庸,我總覺得對你的愛很美。”
……
“我愛你就像我的生命……這就是這本書的名字,聞楹,你喜歡嗎?”
……
2016年8月,官山寺佛前菩提樹的一段垂生氣根化形而生的僧人遏苦帶著一位重傷垂死的神秘客人回到了山中,隱遁養傷。
2016年3月,蔣商勇病亡,臨終囑託獨子蔣舒華將其二叔接回家中,同一年蔣商陸與聞楹也隨之在Y市發生第一次相遇。
2012年6月,蔣父過世。同年聞楹退伍回到Y市開始追查戰友季從雲死亡真相。
2005年,蕭紅去世,《阿姆莎遺族傳統民謠第五版》的出版未完成,後續翻譯工作永久終止。
2004年,蕭驁因個人公務從延邊返回Y市,於機緣巧合下見到了面臨物種基因初次顯露的蔣商陸,同年他死於天坑,為保護隊伍中其餘四十六人屍骨無存,地植辦以蕭驁先生的物種紅棉樹,又名英雄樹作為地植辦總部的永久象徵物。
1992年,蕭紅與聞天明生下獨子,取單名為楹,同年出版《阿姆莎異族傳統民謠》初版。
1972年,時任中國植物研究所的年輕科學家劉常卿和蕭驁在當時混亂的時代大背景下,從當時的特殊植物遺蹟阿姆莎異族中挖掘出了十多塊碎石板,石板上出現了大量的未知文明,劉常卿與蕭驁將他們帶回首都後進行了近六個月的分析和研究,卻始終無法破解這些文字的真正含義。
同年,因意見不合與劉常卿陷入首次爭吵中的蕭驁帶著養女蕭紅和部分石板拓印回到Y市老家,某天蕭驁正在院子裡用煤爐燒水準備拎到裡屋來取暖時,當時只有八歲的蕭紅就在他的書桌上很偶然地看到了這些並沒有對外公開過的拓印。
出於一個孩子貪玩的天性,這個今年才剛剛進入小學一年級的女孩在父親的糙稿紙上開始興致盎然地也畫起了東西,而等蕭驁再回到書房的時候,他就看見這些已經廢棄沒用的拓印上被蕭紅畫了幾個紅紅的小圈。
“阿紅,你把這幾個字畫出來是什麼意思?”
輕輕揉了揉女兒柔軟的發頂,蕭驁彎下腰抱著她坐到自己身邊有點疑惑地問了一句。
“因為老師說過,如果你今天上課認識了字帖上的哪些字,就要用紅筆趕緊把他們圈出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阿紅都認識,爸爸。”
“誒,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這可是爸爸和叔叔們用功了好久都認不出來的字,很難的呀,阿紅今年才念一年級就已經認識這麼多啦?”
啼笑皆非地看著女兒一臉驕傲地和自己說話,蕭驁其實並沒有把這種小孩子的童言無忌放在心上,但世上通透之人從來無關年輕老幼,這一刻一段無可避免的命運也十分湊巧地就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當一秒,蕭驁便眼看著急於向他證明自己的確認識這些字的蕭紅將手指點在了最當中一個形狀扭曲的異性字上,接著便在這冬日的暖屋裡依偎在他的身邊扁扁嘴執著地道。
“一年級怎麼了,我們老師說過的,要是不認識就看這個字像哪個字,要是還不認識就看它像哪個字,只讀半邊,但我覺得它什麼都不像,也讀不出半邊,所以這其實不是一個字。”
“……那……你覺得它是什麼?”
聽到這看似孩子氣卻又隱約有幾分道理的話,蕭驁的表情頓時有點複雜了,因為他隱約察覺到自己和同事們之前思考的局限性在哪裡了,而緊接著,他可愛又天真的小女兒,日後將會以一人之力翻譯出近一半阿姆莎民謠內容的蕭紅博士甜甜地沖他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