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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為這老舊行當中剛剛入行的一個少年人,張喜打小就是望著自己母親長久地坐在後院的樹墩前用矬子磨著木屐的鞋底長大的,每當看見那打磨木屑的靈巧動作時,他更是著迷的怎樣都不願移開自己的眼睛。
可是自成年後的張喜做了這釘屐的行當起,他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過的窮苦,每天走街串巷走不知道多少路,卻半個月也賣不出一雙木屐。
張喜的同村人也有祖上做木屐的,但是眼看著自家生計都成問題便漸漸轉行去學其他手藝了,而這張喜卻是個倔脾氣。
因為他雖然年歲小,卻志氣不小,心底總想將這看著就樸素不出彩的木屐賣到京城,賣到全天下去,可他的這種理想在當時卻註定會受到眾人的奚落,除了他老邁的母親任誰都說他這就是在痴心妄想。
“三郎,往後這家裡的手藝就傳給你,旁人的那些話我們何須聽進耳朵里!你只要記住,這木屐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死也不能忘死也不能丟,老祖宗的心血都藏在裡頭!真為了錢財生計丟了便是忘本!你既然想往京里去就大膽的去!咱們這麼好的手藝還怕有見識的貴人們不喜歡嗎?真行不通,咱家也永遠有娘給你留著門,你說好不好?”
母親的話讓張喜毅然踏上了去京里的路,可正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他開頭的日子很不好過。
當時的北方人壓根沒聽說過木屐,不了解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來光顧張喜的生意,張喜每天餓著肚子走街串巷,可是這木屐還是一雙都沒賣出去,更倒霉的是,他這外來戶還要收些本地鞋莊老闆的排擠,每每都要挨頓打才回去。
傷痕累累的張喜每次挨打坐在地上都哭的像是垂頭喪氣的小犬,看著路旁要飯的都覺得比自己要風光體面。
他想寫封家書回去告訴母親,他不想干釘屐這行了,釘屐這行又累又苦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可是就在他決定最後上街碰碰運氣不行就回家鄉時,心中已瀕臨放棄的張喜卻是遇上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先生先生,要買雙木屐嗎?雨天路滑,有雙木屐可好走不少哩!都是手作的木屐,又舒適又合腳,讓我來替你量量好生不好?”
陳京墨此刻就背著手站在街角處,眼看著另一個自己在同背著竹筐子的張喜說話,張喜依舊錶現的老實而淳樸,而另一個陳京墨也同他之前表現的那樣主動開口提點了這傻孩子幾句。
在陳京墨本來看來微不足道的幾句話給張喜帶來了繼續留在京城的信心,這一夜,張喜抱著雙自己釘的木屐就這麼躲在簡陋的棚屋裡哭了一宿。
他有一肚子的苦水一肚子的委屈想找人說,但是等天亮的時候卻到底沒有將那份已經寫好的家書寄出去。
干一行便要愛一行,他生來便愛做這木屐,入了這行當自然也要努力做到最好的。
想通了這點,瘦得都脫了形的張喜硬是在京里紮根下來了,之後更是用了足足五個年頭才將自己原本還未到家的手藝給琢磨了出來,並將溪澗木屐的店鋪在十年間開滿了京城。
此後衣錦還鄉,人人稱他為釘屐郎已經是幾十年的事了,可這些卻偏偏像是一段漫長的記憶一般被陳京墨一點點地看在了眼裡,更甚至他仿佛親自經歷了一般。
“我張喜一生唯獨感念兩人,一個是我的老母親,另一個便是那位落雨天時我碰上的心善先生,只可惜此生都再未能得見……”
老邁的釘屐郎張喜終究帶著遺憾離開了人間,這一次陳京墨依舊站在一片古樸的屋檐下,只是淅淅瀝瀝的雨點正不斷地滴落到他的掌心。
沒帶傘的陳京墨只能這麼幹站著,灰衣烏髮的他看上去面容清俊雍容,隔著那薄薄的圓片那雙蜜色的眼睛帶著絲不易察覺霧氣,將他整個人襯得朦朧而失真,遠遠地望過去倒像是副畫似的。
他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個奇怪的夢的原因,但是他似乎已經猜到自己可能正身處一個人的過去。
一直以來都在為物質生活的滿足而不斷的工作,擁有無數財富的同時陳京墨卻從沒有過過一天的舒心日子,然而這奇妙的遭遇卻讓他頭一次體會到了人為理想而活終有所得時的幸福和滿足,而就在陳京墨若有所思地想著這一次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會從夢裡醒過來時,他忽然就聽到巷子頭傳來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木屐落在地上的聲音很是清脆,踩著水花的時候像是首南方姑娘哼唱的歌謠,發梢濕潤的陳京墨轉過頭來時,雨霧深處也正款款走來個人。
他一時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能依稀看到那人披散在肩上的白髮和那雙灰白色的眼睛。
視線所及,雨中有隻花朵一般斑斕的蝴蝶在那個人的前頭為他引路,而時間仿佛也在這一刻停止了一般,陳京墨一時間只緊緊盯著那人,他想看清楚他究竟是誰,然而意識的模糊來的那麼忽然,陳京墨在倒下去之前只覺得自己被輕輕拉住了手……
“原來他就是我之前一直在找的那個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然我肯定只對付你哪會找他麻煩了啊!當初要不是這位先生幫了我,那我肯定就回鄉下幫我母親種地去了……誒,不過這位先生怎麼會出現在百年前又會幫了我呢?難道是他眼睛裡的那個東西!”
嘴裡興高采烈地大喊著,釘屐郎眼見鄭常山將陳京墨從自己的過去中帶了回去也徹底安了心,他怎麼也沒想到陳京墨竟是自己生前一直尋找著的那個大恩人,眼下更是同身邊活蹦亂跳的小木屐們高興的手舞足蹈。
而驅使著另一塊莊周蝴蝶鏡好不容易將陳京墨帶回的鄭常山此刻也是鬆了口氣,只是望著背上熟睡中的陳京墨那雙頜上的眼睛,半響鄭常山還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撩了撩濕漉漉的額發沖釘屐郎綻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關你什麼事啊,這是我男朋友,我告訴你這事沒完,今天鬧出這麼大動靜咱們倆的帳慢慢算,先讓你的小行靈們把你的大恩人給送到山底下醫院去,哦,另外,你有扣扣號嗎?”
釘屐郎:“……啊?”
……
【您有新的群系統消息提示!】
【釘屐郎-申請加入群-人間三百六十行行主工作群】
【附加信息:那個,新人求加_(:з)∠】_】
第十五章 釘屐
橋水鎮鎮醫院內,林橋正從醫院的走廊上快步走上來。
他的手上提著公文箱和一件西裝外套,神色匆匆地臉上看上去明顯帶著些焦急。
可一路走上樓來他還是保持著禮節小聲詢問了值班間的護士自己所要找的那間病房,而等他準確地來到位於醫院最左邊的那間高級加護病房後,林橋還沒走近便已經看到了稀稀拉拉站在門口的幾位隨行在陳京墨身邊的工作人員。
“林秘書!您總算是來了!總算是來了啊!”
打頭的一個中年男人一看見林橋見著急地迎了上來,他身後幾個原本正在嘰嘰喳喳交談中的工作人員見狀也跟著他一塊往這兒走。
林橋見狀倒是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在稍微離病房遠一點的地方站定後,他先是十分不悅呵斥後頭有個工作人員將自己手上的煙滅掉,接著冷聲道,“陳先生的情況怎麼樣了。”
“醫生是說暫時沒事,就是皮外傷,所以陳先生現在正在裡面休息著呢。我這都急的一宿沒睡了,所以這不也一直在這兒等著嘛……唉,不過要我說,責任追究起來還是得怪開發部的那些人,要不是他們,陳先生哪會遇到這種事……林秘書,我也在陳先生手底下工作那麼多年了,你說這件事,他不會在心裡頭怪我吧……”
擠著一臉假笑的中年男人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言語,生怕林橋一個不高興就把這件事給算到自己頭上,所以話里話外都有些想撇清自己在這件事的關係。
可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陰沉著臉的林橋便已經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指著他的鼻子便破口大罵道,“江達,別他媽以為自己是個老資格就敢在我面前裝蒜!陳先生真要是傷到什麼地方了你們這群孫子一個都別想好過!明晚之前,你和開發部的那群人全部給我去人事那領這半年的工資!去!現在別在這兒給我礙眼!滾!”
說完這話,一貫斯文儒雅,鮮少發火的林橋也沒再去管臉色煞白的江達和那群傻了眼的工作人員,直接拿著自己的公文包就往病房裡去了。
臨到病房門口,林橋還是放緩動作小心的推開門,接著便像是早上偷看自家五歲的小女兒有沒有睡醒時那般試探著朝裡面看了眼。
“探頭探腦的幹什麼,進來。”
低頭將擦拭乾淨的金絲眼鏡架到眼睛上,瞬間清晰的視覺讓陳京墨糟糕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他此刻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差,但是眼睛倒是意外地沒有什麼太過不適的感覺。
林橋走進來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見他真的沒有什麼太大的外傷這才鬆了口氣,而在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後,林橋嘆了口氣聳聳肩才開口道,“沒辦法,自從當了爹之後我這愛操心的毛病就改不掉了,知道您受傷這事的時候我就和去年知道果果在幼兒園把門牙摔了時候的心情一模一樣……”
“別把我和你女兒相提並論。”
聞言不耐地皺起了眉,還躺在病床上的陳京墨顯然對林橋這樣詭異的描述方式很不滿意,而林橋聽見這話也笑了笑,在將自己的外套和公文包找了地方放放好後,他這才開口道,“沒有沒有,陳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可不是誰都有您這樣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只受了點輕傷的好運氣的……唔,新投資已經照您的要求都談好了,陳先生您有空再親自去和老羅當面確認下就可以了,要不今天晚上我就去通知小蔣準備航線?您在伊犁不是有家私人療養院來著,那邊也比較適合養傷……”
“不用了,我暫時就留在這兒,老羅那邊就讓白柯過去看著,不要什麼事都要我親自過去,你們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直接開口否定了林橋的提議,表情冷淡的陳京墨看上去顯然對自己接下來的行程有自己的安排。
可是他繼續呆在橋水鎮顯然對接下來的工程安排並沒有太大的幫助,而美國那單大買賣才是他們下半年需要重點對待的項目。
這般想著對自家老闆還是有些了解的林秘書明顯不信地挑了挑眉,畢竟一向將工作和公司視為自己唯一靈魂伴侶且十分重視工作效率的陳先生怎麼也不可能放著好端端的買賣不去做反而留在這兒明顯沒什麼更多商業價值的地方。
可顯然,以陳京墨專制獨裁慣了的性格絕不會和自己的下屬解釋太多,所以在將自己眼睛閉起來直接無視了林橋好奇的眼神後,他乾脆了當的冷著聲音交代道,“等橋水鎮荒山的鑑定方案出來之後你再安排我接下來的行程,其他全部延後,另外,我原本制定好的投資方案先停下來,針對那些村民的就業問題我有別的方案,這段時間你就和我一直留在這邊辦公,另外,抽空去幫我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