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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自己的那幫下屬們肯定是去找人救自己了,但是在這種緊要關頭下居然真的沒一個人願意下來找自己還是讓敏感多疑的陳京墨有點不舒服。
他心想著自己平時的企業管理是否太過嚴格所以讓他不夠得人心,不然也不會有這種明擺著救了他就可以得到他青眼相看的好機會也沒有人願意抓緊。
這麼一想,咱們一向玻璃心,還有點愛記仇的陳先生就越發地臉色難看了,半響在掙扎著從枯樹從里翻了個身後,他痛得面部抽痛地低低發出了一聲挫敗的嘆氣。
多年商業老總身份的他一直並不十分熱衷於戶外鍛鍊,平時出行大多有高級代步工具,偶爾進行所謂的鍛鍊也就是在高爾夫場裡同一眾大腹便便的老闆們揮灑幾滴汗水走走形式。
眼下遭了難了,自打發跡後便再沒吃過一點苦的陳京墨看著自己狼狽地被困在這兒等著人來救他的樣子便覺得心裡發堵,但很快,陳京墨便發現更倒霉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了。
山雨來的突然,先是淅淅瀝瀝地下很快便逐漸下大了,陳京墨的兩隻手都痛的舉不起來。
下半身的疼痛也讓他完全無法站立起來躲雨,所以他只能就這麼僵硬地躺在枯糙間眼看著雨滴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臉上。
而感受到自己的眼眶一陣熟悉的刺痛,陳京墨半響卻是吃力地拖過一片枯樹葉,接著把它們都給散亂地蓋在了自己的發紅的眼睛上。
他的眼睛因為人為原因受過很嚴重的傷,在經過漫長的治療後雖然並沒有完全失明卻還是留下了非常嚴重的視力障礙後遺症。
儘管他如今配了高度數的眼鏡整天帶著,但是日常的工作還是會受到影響。而最關鍵的是,只要外界對他的眼睛有一點點不舒服的干擾,陳京墨的眼睛就會陷入短暫性地失明,他的私人醫生甚至明確地告訴過他,他眼睛的這種問題無關生理,完全就是他自己心理方面問題。
這般想著,臉色被雨水浸濕的陳京墨露出點慘白而茫然的神情,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面前的景物在逐漸模糊失真,而在這種情況下對於自身生命的未知也讓他的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
他腦子裡開始不斷地回想著許多年前的某個晚上發生的那件事,哭泣哀求的女人,滿地的鮮血,朝他的眼睛刺過來的刀子。
這讓這個一直以來面臨投資風險和商業難題都不曾變色的男人有了些許多年都未在人前顯露出來的脆弱,而就在這夜色與雨水逐漸變濃的時候,陳京墨忽然聽到在自己的上方有個陰冷中帶著些喘氣的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有人在下面對嗎?”
這個聲音對陳京墨來說顯得格外的陌生,陰沉卻帶著無端笑意的男人聽上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想來一路雨都大的情況下他爬上這麼高的山並不容易。
陳京墨沙啞著喉嚨想張嘴回答他,但是張張嘴卻也有些難發出聲音了,而上方得不到回應的男人不知道怎麼的也忽然沒了動靜,這讓陳京墨沒由來地心裡一緊,但很快他便聽到細碎的山石滾落聲傳來。
……
鄭常山滿身泥濘地在山上走著,自打他和那群慌不擇路滿世界找人救自己老闆的人分開後他就一路朝上面來了。
越往上走,他便愈發地能感覺到自己正和某個他長久以來正魂牽夢繞的人在漸漸靠近,而這般想著,瓢潑大雨中的鄭常山卻是抬手撩起自己濕漉漉的額發,灰白色的眼睛映襯著夜色中猙獰的雨景,裂開嘴角意味不明地暢快大笑了起來。
廉貞此刻正在他的不遠處,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嗎?
他這具肉身的性命,他本人的生死都是一文不值的,那群凡人根本不明白他並不是為了那數目可笑的酬勞而不顧生死往山頂上來趕著救人的,而是因為當他嗅到那從銅糙花瓣上落下來的屬於一個人生魂的氣息後,他便明白……
相逢的時候到了。
這般想著,鄭常山紅著眼睛發了瘋一般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便露出了癲狂的神情,他的手掌因為過於粗暴地攔腰砍斷那些擋路的枯樹而流淌出大片艷色的血跡,而在好不容易循著那些人給的方向終於找到那個已經半塌下去的山崖時,渾身濕透,嘴唇發青的鄭常山壓抑著喉嚨間的血氣有些神經質地側耳輕聲問了一句道,“是有人在下面嗎?”
——廉貞,你在對嗎?
灰白色的瞳孔深處眯成了一條線,鄭常山用一種極度壓抑卻又極度瘋狂的情緒地想著廉貞尚還活著的機會有多大,嘴唇卻開始滲出被他用牙齒啃咬出來的斑斑血跡。
可山底下始終沒有任何聲息傳來,而幾乎沒有片刻猶豫的,臉色難看的鄭常山想也沒想的便往完全無法小心走下去的塌陷帶縱身跳了下去。
肉體凡胎到底傷的不輕,跳下來時借著樹枝的力量鄭常山抓住樹結從山崖上頂上下來,落地時手掌卻還是被刺的皮開肉綻不見一絲好肉了,可鄭常山偏偏就像是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一般,一下來便又開始不管不顧地找尋據說從上面摔下來的那個人。
於是當眼尖地看到一個沒有起伏的身軀正躺在枯樹的荊棘中時,鄭常山的眼睛明顯一暗,而當他急不可耐地終於抱起那個明顯受了重傷,卻依舊睜著空洞眼睛的年輕男人時,他明顯感覺到這個同樣面容英俊深刻的男人望向他的眼神茫然中透著些警惕。
“你……你是誰?”
“……”
三千年了,就等來了這麼一句話。
此刻和瘋子看上去也沒什麼兩樣的鄭常山一嘴是血的張著嘴有些想笑半響卻是無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
他此刻多想大笑地怒罵著沒良心的男人居然還真敢忘了自己,淌著血的拳頭一時間還挺想動手,可是最終他卻只是以一種帶著詭異的笑意的聲音緩緩開口道,“陳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你的下屬從山下找來幫忙的,請問您的情況現在是受傷了嗎?那您需要急救嗎?”
“恩,我腿受了傷,如果可以,請幫我做一下急救,找一些固定的木板……唔!!”
話沒說完,之前因為鄭常山的到來而顯得明顯沒那麼臉色難看的陳京墨便發出了一聲怪異的聲音。
畢竟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做到被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用力地摟住脖子硬是接了吻還能保持鎮定,而用帶血的唇舌里里外外的惡狠狠地把懵逼的陳先生給非禮了個遍後,鄭常山滿足地舔了舔艷紅的舌尖抬起頭,接著毫無誠意,故作嬌羞地眨眨眼睛道,“對不起啊陳先生,人家只會做人工呼吸。”
陳京墨:“……”
第十二章 釘屐
陳京墨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地趴在鄭常山的背上。
他的頭上被鄭常山小心地蓋著件半干半濕的外套,而鄭常山自己則沒有任何遮擋措施地走在山路上任憑越下越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已經被血水浸濕的臉上看著像是一張慘白的紙。
方才背著受傷的陳京墨爬上那斷帶層的時候鄭常山也是這麼幹的,彼時他鮮血淋漓的手掌死死地扣住滑膩的山石,指腹血肉模糊在岩壁上都留下了一長串血跡。
可是從始至終他的另一隻手掌卻都穩穩地托住了身後陳京墨的背脊,像是再無法割捨一般珍惜且緊張。
對此,打從剛剛起就已經因為視力障礙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陳京墨卻一無所知,事實上他因為身體的劇痛已經很難感知到外界的動靜了。
儘管他心裡也在疑惑著這個行為詭異的陌生人究竟是打哪裡來的,但是眼睛的問題和嚴重的腿傷已經讓他連和這個莫名其妙對他性騷擾的男人計較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的那些下屬們,他們……承諾給你多少錢你才上山來救我的?”
眯著眼睛尋找著好走的路,原本正在雨中艱難地往前走著的鄭常山猛地便聽到身後的男人斷斷續續地問了這麼一句。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失禮,但恰恰又符合陳京墨生意人的心理,畢竟在他看來他們素不相識,非親非故,鄭常山沒道理會為他這麼不顧性命。
而鄭常山倒是不怎麼在意,只興致盎然地扯了扯嘴角,心裡沒由來的便因為陳京墨對自己的這種堪稱防備的態度起了點想逗逗他的意思。
按鄭常山一貫的風格,這既然想了就是肯定要做的,所以當下這腦子有問題的混球便似笑非笑地沖自家陳先生來了這麼一句。
“哦,挺多的,二十塊錢呢。”
“……”
聞言的陳京墨沉默下來,看嘴角抽搐,臉色難看的樣子心情應該還挺複雜。
因為他一瞬間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太過真實了,所以見狀的鄭常山在渾身是傷的情況下還在拼命忍笑實在是有些辛苦。
而兀自糾結了一會兒的陳京墨睜著雙空洞的眼睛在心裡思索了半天之後最終還是皺緊著眉頭一臉難以理解沖背著自己的鄭常山開口道,“救一個大活人就值這麼點?你平時都不會和人講價的嗎?”
“233333333333333333”
任憑鄭常山定力再怎麼好,此刻嘴角的笑意都有些藏不住了,陳京墨的眼睛雖然暫時看不見了,但是卻還是隱約聽到了他極力壓低了的笑聲。
在片刻的怔楞後,智商短暫下線的陳先生總算是明白過來自己可能又一次被這個行為言語處處都透著莫名其妙的神經病給耍了,所以當下他就氣紅了耳朵,接著沉下臉語氣很不好地來了一句。
“我看你是一分錢都不想要了。”
“……”
逗陳先生玩的意圖就這樣被識破了,鄭常山只能壞笑地撇撇嘴不再說話了。
事實上他也知道陳京墨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和他閒話家常,所以接下來的一路上他都沒再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只專心地找尋著安全下山的路。
陳京墨原本就不怎麼想和這人說話,此刻更是將刺痛的眼睛一閉乾脆一言不發起來,而在他的意識有些模糊時,他恍惚間感覺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先前他在夢中看到天青色的石板路。
夏季的雨水本就來得突然,溪澗村周邊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一直也顯得過於cháo濕多雨了,所以這場雨眼看著就要下上一整個晚上。
眼看著雨越下越大,筋疲力盡的陳京墨都忍不住有些陷入淺眠時,鄭常山卻忽然在充斥著土腥味的山間嗅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
“春雨喂,煙花黃,溪澗木屐好,走客們瞧上瞧……”
貨郎的歌謠聲從遠處依稀傳來,如果這個時候陳京墨還清醒著,一定會發現這就是他方才在夢境中所見到的那個青衣釘屐郎的聲音。
然而此刻山道雨聲漸停,散不開濃霧卻伴隨著一陣輕快的小調一併出現。
而等鄭常山兀自背著昏睡過去的陳京墨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半天卻只看見一個鴉色頭髮的青衣男子背著個顯得有些沉重的竹簍子擋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雨天路滑,要買雙木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