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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最後終還是忍不住哭起來,元宵似是對老太太的事有所感觸,一張粉白的俏臉都布上了愁容,她還活在人世的時候也有個母親,那時候她做夢都想年歲到了早日出宮去照顧她,偏偏蕭南燭就怕這些歷神心血來cháo給自己找事做,可是還沒等他搭腔呢,元宵節倒是先淚眼婆娑地攙著那老太太的手這般開口了。

    “他們不願意奉養你是他們的錯!您用不著傷心!我從前做夢都想著能見到我的親人父母,怎會有人如此狠心呢!必須得讓這三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知道錯!大媽你別怕!!歷師和我都會幫您的!您放心!!您千萬個放心!!”

    “…………”

    尷尬的張了張嘴,挺想說這事可能要額外收費的蕭南燭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他是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幫這個已經命不久矣,連元宵的湯圓都無力回天的老太太了,而很快,元宵節便用自己的行動向他證明了只有他們這些歷神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

    ……

    張天明是個個體戶,今年四十出頭,有妻有子。親人那方面還有個大哥和大姐,老母親挨個在三個子女家住著,說起來負擔也不大。可是大抵是人年紀大了,有些親情啊之類的東西伴隨著忙碌的生活也變得不那麼讓人在乎了,這年三十他們三姐妹正吃著團圓飯呢就因為大母親正月里是先去誰家住的事情而大鬧了一場,而張天明更是因為這事差點就和自己的親大哥大打出手。

    “你是大哥!怎麼就不能先讓咱媽去你家住幾天!我這過年的時候家裡來往的人多著呢!媽在我家不是礙事嗎!再說大嫂又是下崗在家的!肯定多的是時間照顧咱媽!憑什麼讓我抽空把媽接家裡去啊!!!”

    大吼著碰倒一個桌上擺著的酒杯子,那時候渾身酒氣的張天明只顧著抱怨也壓根沒去管其餘人的想法,偏偏他的大哥大嫂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聽這混帳話便直接一拍桌子也和他吵上了。

    “怎麼說話呢老三!!我們家的日子沒你家過的好!你還瞧不上了是不是!你家裡富裕,你媳婦有工作,那你倒是多拿出點錢來給咱媽呀!還不是兩禮拜就把她往外面趕!!這說好的住一個月啊!!你倒是有一次做到啊!!淨和你大姐一樣把錢都留著給外人了吧!!”

    臉上充斥著中年男人的愁苦,一直以來張天放生活的就不如意,如今聽自己弟弟這麼奚落自己自然是一點都不能容忍,他媳婦在邊上不住的幫腔,可他這話一說口他那一直沒搭腔的妹妹倒是忍不住了,直接就尖著嗓子開罵了。

    “喲喲喲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了!!我可是閨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按理說咱媽根本就不需要我來養!那可都是你們的事!!現在這是怎麼著啊!你們一個個都不樂意負責要讓我來背這個鍋了嗎!那不成!我家裡那小破房子可住不下人!我最多每月多給兩百塊錢伙食費!你們看著辦吧……”

    這場爭吵發生的時候張天明的母親鄧春秀恰好去廚房端菜了,可是他們這一吵起來,就算是聾子估計也都聽清了,老人家具體是怎麼想的,這張天明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就在三十夜之後,本來說好要在自己家過正月的老太太卻不見了。

    張天明一直以為她是去大哥或大姐家了,畢竟這大過年的她也去不了什麼別的地方,所以他也沒太在意,可是他這忙應酬幾天卻始終沒接到大哥大姐來催他接老太太的電話他又有些迷茫了,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等他聯繫了自己的兄姐之後他才知道自打正月之後老太太就哪家都沒去,更是連電話都沒一個直接就給人間蒸發了。

    事情到這裡張天明是真有急了,雖說平日裡對他母親他老也不怎麼上心,可是這年紀一把的老母親就這麼消失了,他自然是要找的,他大哥大姐是說要報案的,可是這派出所的民警一聽這媽都丟了十幾天才知道找頓時看他們姐弟三個的眼神都不對了,而對此,這三個年紀都有四十幾歲的老姐弟也是欲哭無淚,只能請假的請假,登報的登報,務必要把被他們氣走的親媽給找回來。

    快二十年沒有在一件事上這麼心齊了,這焦頭爛額的三姐弟開著車騎著摩托滿大街地找媽,可是這媽就是找不到人影,偏就在正月十五那天,前夜剛找了老太太一晚上才回到家休息的張天明一醒過來便發現自己現在這情況似是有什麼不對,而待他昏昏沉沉的腦子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竟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段他自己都快忘掉了的陳舊記憶之中。

    “醫生醫生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兒子!!他只是被那車碰了一下怎麼就要這樣了呢!!他還那么小!!求求您救救他!!我拿多少錢出來都可以的啊!!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哭泣著的女人死死的抱著他,他渾身痛的都在發抖,可是母親滾燙的淚滴在他臉上卻仿佛安撫了他大半的疼痛,這是一段張天明自己都快忘了的記憶,三十八年前的正月十五,他因為貪玩在自家門口被一輛車給撞了,當時因為沒有目擊者在場,所以那名肇事司機便直接逃逸了,還是他他母親聽見動靜不對的時候才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他,此刻他那還只有十歲左右的大哥大姐正和母親一起跪在那兒醫生的面前,而褪去日後的歲月痕跡,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此時正用哭聲哀求著他們的幼弟能好好活下去。

    “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會好起來的吧嗚嗚……天明,哥哥姐姐在這兒,你別哭,你別哭……不疼,抓著姐姐就不疼了……”

    攥著他帶著血手心的兩隻小手把張天明一整顆心都捂暖了,那是他早就記不得的東西了,可是現在他又莫名其妙的想起來了,偏偏這東西比什麼金子都珍貴,讓活了大半生的張天明都有些想嚎啕大哭了,他覺得羞愧,覺得臉紅,那些因為利益因為瑣事而產生的抱怨和憤懣在這些早就被他忘了的記憶里變得那般可笑,可就當滿眼淚水的他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卻發現這醫院雖然還是醫院,自己卻變成了站在了一間辦公室的門口,身旁還站著他的哥哥姐姐。

    “大哥……大姐……”“誒,老三,你這……”

    通紅著眼睛互相瞪著對方的三姐弟看上去都有些滑稽,張天明聯繫到自己這一番遭遇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而他的大哥大姐顯然和他有著相似的遭遇,因為這一次他們再沒有像之前那樣互相擠兌,反而難得有些沉默的對視了彼此一眼。

    這尷尬僵硬的氣氛也算是破天荒了,三姐弟支支吾吾的卻誰也沒打破此刻的沉默,偏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了那半開的辦公室門裡頭傳來了一陣壓抑的哭聲,而那老邁的聲音聽著還有些耳熟。

    “醫生姑娘,你就告訴我,我這病……還能拖多久啊?三個月?兩個月?哦……好,不住院不住院,都多大年紀了住院多浪費錢,別別,別打電話告訴我兒子女兒,他們工作忙……對,忙……”

    顫抖著的衰老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枯萎的老樹,枝葉落盡,連維持其生命的生氣都沒了。明明年輕的時候張天明的母親也是大嗓門愛說笑的女人,卻硬是為三個子女蹉跎了滿頭華發。從前的她,至少面對孩子的病痛尚能說出一句出多少錢都可以只要能救回他,可是她老了,她病了,這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家卻連個家都沒有了。

    “我叫鄧春秀……今年七十二歲了,我大兒子叫張天放,我大女兒叫張天菲,我小兒子叫張天明……他們小的時候都是很好的孩子,可是等他們長大了他們就有自己的家了……那我的家又在哪兒呢?”

    ——“唉,算了算了,我還是走吧,就不給……他們添麻煩了。”

    ……

    鄧春秀老人家的死期這最後蕭南燭還是給他挑了個好日子,就在龍頭節之後的第二天,但凡是那天死的都算大喜喪,一點都不晦氣。這老人家活到一定歲數了其實時候到了他們也能感覺日子快進了,只是心裡想有個確切日子所以才找蕭南燭這樣的歷師來問個心安,如今蕭南燭既然給了她一顆定心丸,這老人家也是長鬆了口氣,至於他那三個被元宵好好教育了一通的子女,她也是真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我奶奶也是得癌去世的,她比您堅持的時間長點,因為她心態好,大媽您堅持鍛鍊鍛鍊,指不定還能活到明年端午呢,也別想著給兒女們省錢了,您到我這兒看個日子還花了八十塊錢呢,八十塊錢都夠您買頓好的吃一天了你說是吧……”

    隨口胡侃地把這老太太送到樓下,蕭南燭這貨這次也沒好意思坑人,只意思意思收了個基本費用就給算了,畢竟看見這老太太的樣子,他也難免想到自家那位老太太。那會兒他奶奶得病的時候,還只有十幾歲的蕭南燭只覺得自己這天都快塌了。

    畢竟平時他再怎麼頂撞不聽話,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親人只有這一個了。從小帶大他的是他奶奶,給了他一切的也是他奶奶,他沒爹沒媽,連個詳細身世都沒有,老太太這一走,他就再沒有親人了,這說是生老病死如常事,可是心裡到底是傷心難受卻無處排解的,所幸他那會兒自己腦子還算清楚,沒一時偏激就去幹些昏頭昏腦的事,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至少還活的健康活的坦蕩,而想到這兒,蕭南燭卻是有些感慨萬千般的站在家門口給自己點了只煙。

    ……

    “臭小子,哭什麼哭,你奶奶我還沒死呢!以後我走了,你就只有你自己了,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夠管了,以前你老不聽我話,我讓你好好讀書,你不樂意……我讓你別打架,你也不聽,現在我要走了,我不管不了你……我只要你答應我一句話,無論如何,好好生活,別學壞,這樣……奶奶就放心走了,聽見了沒有?”

    一片慘白的病房中老太太顫抖的遺言還有猶在耳,彼時跪在他床頭的蕭南燭通紅著眼睛,好半天卻是攥著老人家皺巴巴的手一臉倔強的磕了個頭。淚水把他的眼睛給弄花了,可是那雙手還是漸漸的涼了,那一刻蕭南燭覺得自己的心仿佛猛然間就空了,連帶著筋骨皮肉都疼痛的讓他想痛哭。

    “歷師,咱們什麼時候開獎啊!這轉發可都過五萬了!我要抽獎我要抽獎!”

    元宵在屋裡頭扯著嗓子嬌聲喊他,聞言的蕭南燭從漫長的記憶中甦醒過來,無奈地說了句來了來了就徑直走進了屋,可等他剛邁進屋子,一條拇指粗細的蛇卻咻的從樓道里跟著他一起上來了,而待蕭南燭走進去後,這條眼睛發紅,頭呈三角狀的毒蛇卻是嘶嘶地吐了吐信子,接著陰沉沉地低語道,

    “嘶,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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