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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污濁把紅色的衣袍角染得髒臭難聞,男人濕漉漉的長髮披散在肩上,想來已經跪在這裡很久很久了,蕭南燭伴著金光出現的時候他的臉上煞白的一片,黑魆魆的眼睛直直地落在江水中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不顧那污濁落在人類的皮膚上的灼傷感,蕭南燭臉色難看的一把將紅衣男人緊緊擁在懷裡,接著便將他從污水中一把拖了上來,跌跌撞撞地從這滿是人間惡念的江水中大步走了出來。
上來的時候,江水裡不斷掙扎出人手似的東西想要拖出蕭南燭,蕭南燭神色泠然地往回一看,他身上充裕的福澤之氣便猶如一道天罡正氣般劃開了一道水路。不過有些飛濺起來的邪祟還是因此近了蕭南燭的身,而透過那些落在他眼睛裡的污水,蕭南燭忽然覺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什麼他分外眼熟的場景。
被烈火燒死的少年,那些刺耳絕望的咒罵快速地從自己眼前閃過,沒等蕭南燭反應過來,一陣焦急的狗叫聲便從岸上傳了過來。
“汪!汪!”
年獸在岸上一陣大叫,險些被左右了心神的蕭南燭背著渾身濕透的除夕走上岸,臉色慘白的男人便將臉頰順勢埋在他的脖子裡。蕭南燭感覺到他在一陣陣的發抖,但是他卻也什麼都沒有開口去問,而一直到兩人都已經回到了乾淨的岸邊,那些仿佛沾染著人間最骯髒的慾念的江水終於離他們很遠很遠了,蕭南燭才將除夕小心地放下來準備處理他的傷口,可是還沒等他用手掌去擦拭除夕髒污的臉頰,他便感覺到一絲可怕的力道惡狠狠的勒住了他的脖子,接著躲閃不及的蕭南燭便被摁在了紅衣男人的身下。
柔軟的黑髮垂落在蕭南燭的眼睛上,他的手腳都被除夕壓制住了,如今自然是動彈不得,剛剛那一瞬間他本可以毫無顧忌地反擊,將這個此刻正用一種古怪眼神盯著自己的邪惡神明生生撕裂,可是臨要出手,蕭南燭卻還是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只將除夕的長髮拽的拖開點,半是惱怒的回了一句。
“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這一句話仿佛帶著些魔力似的,除夕原本凶神惡煞的表情一下就收斂了起來,他的眼圈周圍紅的仿佛要淌出血來了,慘白的面頰看上去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血色,而就在蕭南燭稍微等待了幾秒後,看上去似乎又一次被邪祟所控制的歷神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他所熟悉的表情。
“歷師……”
無端的顯得有些脆弱的神情,除夕的聲音低啞的可怕,卻剛好能勾起蕭南燭心底最深處的憐惜之情,光是聽到除夕這麼沖自己說話,蕭南燭便覺得今晚一切發生的事情自己都暫時不想去計較了,而半響他才在心底發出挫敗的一聲嘆息,只將自己溫熱的額頭抵住除夕,接著閉上眼睛輕輕道,
“不想解釋就什麼也別說,等你想說了再告訴我,跟我回去,聽見了沒有。”
蕭南燭的話聽上去溫柔地不可思議,甚至帶上了些本不該存在於他身上的感情用事,他的眼裡心裡都仿佛被自己深愛著的神明所充斥,完全選擇性的避開了本該和除夕好好追究的那些問題和疑點,而在難得溫順的擁住蕭南燭,任由著他將自己攬在懷中的紅衣歷神也是將臉頰埋在了男人的心口,半響卻是在一片黑暗中緩緩勾起了一個陰沉沉的笑。
【你平時就是用這招勾引他的嗎?】
輕蔑嘲諷的聲音無可避免的傳到了此時被困在深處的那個存在的耳朵里,察覺到了那種憤怒和傷心,此刻正占據著這具身體的靈魂卻是不動神色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如今這種模仿的行為讓身體內的那個傢伙很是不安,而惡劣如夕這般的性格自然不會僅僅只是這樣就不去繼續了。
【他可什麼都沒有發現,是不是很傷心?】
心底先是一陣幾乎抹殺人全部希望的苦澀,半響之後卻是再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傳來,完整占據這副軀殼的邪惡神明當下彎起眉眼,而在看上去對自己的狀態全無所知的蕭南燭的縱容下,這一晚回到家中,他甚至連一句過多的解釋都沒有,就享受了這個男人本該對另一個人的關懷。
“你又不回年曆里去了嗎?”
半靠在床頭的蕭南燭低著頭在翻看自己手上的曆書,紅衣男人枕在他的腿上,半響卻是抬起眼眸回了句不想回去,見狀的蕭南燭先是一愣,在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後卻是用手掌無奈的揉了揉除夕的長髮。
“寒食都和我說了怎麼回事,說了那麼多次了,你還是一句都聽不進去……打從我接受你的那天起,你的一切我都接受了,有任何事都不要瞞著我……”
這話聽上去真是有些讓人感動了,性格沉悶又不懂情趣的歷神自然是不會給什麼直接回答的,躺著的男人只需要做出一副聽見了的樣子就可以了,然而在心底,此刻這具身體的占據著卻是不無嘲諷的在思索著什麼。
說起來他和除夕本就是同源的,只是因為當初夕的軀殼神魂都被破壞了,所以才有了除夕和他這樣的存在。那些華夏族的人在原有的基礎上再造了除夕,是因為夕當初被燒毀的灰燼當時無法完全除盡,他們也怕之前夕背叛的劫難再次發生,所以就只能將那些歷紙的灰燼分作兩半,一半用來創造了全然善良簡單但是骨子裡留著對惡意極度敏感的除夕,一半用來繪製了那幅被當作鎮族神物的除夕滅魔圖。
這副除夕滅魔圖一直被華夏族看管著,說是神物實際上卻是害怕那被鎮壓在紙上的半數全然惡毒的靈魂跑出去,可是清朝末年的那次朝廷上供讓這副畫被迫被送到了皇室,之後就被一直埋藏在了地底,而蕭南燭在地宮的那次巧合,卻是將暗含著殺機的這幅畫給重新帶回了人間。
畫裡的那份屬於夕的惡意默默的等待著機會,等待著和自己擁有同樣原魂的傢伙掉以輕心,而很快的,這個因為有了人類感情就開始瞻前顧後的傢伙就真的讓他找到了機會,而伴隨著這個天賜的好機會,他先是製造了一段虛假的回憶讓原本強大的除夕暫時性的分心,接著便利用除夕在八苦面前那一瞬間的錯愕和茫然,徹底的占據了他的身體。
【你便是夕,他們殺了你,你什麼都忘了嗎?】
夕死去前的記憶留在了他們兩個人的魂魄里,除夕自然也隱約能回憶起,可惜他完全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存在於那幅畫中的存在,所以在面對蕭南燭幾次的追問下也無法給出自己回答,他完全不想隱瞞什麼,只是自己也全然不知情,而畫裡的那一半神魂卻是利用這一點,錯誤的引導了除夕,真真正正的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華夏族的人沒有給他製造軀殼,但幸好他除了一顆髒污的心之外和除夕一模一樣,所以輕輕鬆鬆地就接受了這個身體,暫時性虛弱的除夕被他惡狠狠地壓制在了身體深處,而除非他人主動發現,否則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那個原本心性乾淨的除夕已經被他除去了。
可惜……蠢笨的凡人根本無法發現這一點,而因為這一場他蓄意謀劃的邪祟染身,也讓這個一心一意愛著除夕的男人愈發地坐不住了,曆書中的提到的許多方法在之前的實驗下顯然並不適合除夕這樣的存在,而接下來的辦法也無非是——
“你的問題一直不解決始終是個問題,我這幾天一直在查看曆書,不行我們就回華夏族一趟吧,姬宰說族裡的大巫也有精於這個的,這樣也好過你一直這麼難受……”
事情終於被自己成功的引到了本該進行的方向,滿懷著惡意與憎恨的醜陋靈魂聽見這句話後心底差點笑出聲來,他沒有去管心底那個不斷顫抖抵抗的可憐蟲,只是將自己全數的興奮和殺意壓抑住,半響才回了句。
“好……都聽歷師的。”
第82章 除夕
穀雨那日,天中紫氣充盈,霞光乍現。
鄧家那個在母親肚子裡時間長到不科學的小聖人出生的時候,半個天空都被照亮了。市婦幼保健院這一天單單就只有這一個孩子出生,搞的很多醫生們都嘖嘖稱奇,而對此蕭南燭倒是也算在意料之中。
“聖人誕辰,其他凡夫俗子當然都不敢在這天出生了,別說是這Y市的醫院了,就算是其他地方也鮮少會有孩子出生,不過他降生在穀雨,你也算沾了光了,日後他成人聖之後,你肯定也是跟著抬高身價的……”
蕭南燭的解釋讓穀雨高興壞了,為此這大小姐這倆天還特意帶了好些穀雨澆灌出來的新鮮水果去醫院看望那剛剛新出生的小聖人和他爹媽了,鄧恬蔣雯夫婦對這位莫名其妙拎著東西出現在病房裡的美麗女子的到來顯然有些茫然,更對她近乎於討好的笑容更是無言以對,而蕭南燭只笑笑卻也不主動做出解釋。
新出生的小聖人非常健康,胖乎乎的小臉皺皺的,和所有剛出生的小孩子一樣,可是這天庭當中卻已然有一股生來的靈慧之氣,一看就註定不是池中之物,蔣雯的意思是想要蕭南燭幫忙給起個吉利的名字,而蕭南燭倒是搖搖頭乾脆拒絕了。
一個人的名字從某種程度來說是父母給他們來到這人間的第一件禮物,雖然現在這社會上經常也有人找方士算命的改名字旺自己的運勢,可是這旺運勢是一回事,卻也是破了自己的命數。姓名二字最是珍貴,一個人被叫到名字會自然而然做出抬頭或是轉身的反應,就是施加在你身上的咒,所以因為這個,蕭南燭也不能破了規矩去代替人家爹媽去給小聖人起名字,只在快離開時給了鄧恬一個小小的建議。
“蕭先生,你是說一定要孩子起個賤名字?我以前只聽說有些身體不好的孩子要起個不好聽的小名才養的活,我這個兒子……”
鄧恬站在樓道口看上去表情還是挺緊張的,當了爹之後這責任感陡然間就上來了,他也越發的關心和在意起自己妻子孩子了,見狀的蕭南燭先是示意他稍安勿躁,好一會兒抬抬下巴若有所思道,
“命格太好了,起個不好聽的名字叫著也可以壓壓煞氣,這孩子是得天獨厚的童子命,如果你們不把他藏好了,將來指不定就要會被帶走了……”
說到這兒,蕭南燭沒有再將接下來的話說下去,畢竟不吉利的話還是藏在自己心裡比較好,說出來了萬一真就言靈了這就不好了,而因為這樁相對的重要生意已經了結,蕭南燭也打算暫時休息幾天,把自己之前打算帶除夕回華夏族聚居地的事情給提上日程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停下繼續復生舊曆節日的工作,有上巳的事情在前面,要說動其他歷神那自然是輕鬆了不少,可是他越去了解,便越發的發現除夕身上的情況有多複雜,而除了將他帶回華夏族,蕭南燭只能有些不甘心的承認自己對眼下這種情況真是束手無策了。
華夏族聚集地在背靠涼山的峭壁深處,據姬宰說下方有人為鑿出來的天梯隱藏在青雲之上,因為清朝末年的那次險些滅族的危機,這些族人除非主動走出去便再沒有人回去找到他們,所以雖然近幾年當地政府一直在試圖發展旅遊業,可是華夏族的聚居地卻依然不存在於C省的地圖上,這其中的原因就在於那塊被劃分出來的聚居地被晚清的最後一位大巫用自己的命中血施下了這樣的咒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