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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全趕緊讓人將龍攆的紗幔撩開, 周麒堯從裡面走了出來。
按照過去半年的慣例, 周麒堯進去冷宮時都不許任何人打擾, 只有蘇全將那兩個膳盒提過來,其中還包括一壺酒水。
蘇全不遠不近地跟著,周麒堯一步步朝前走,冷宮裡已經沒什麼人了, 先帝駕崩之前,專門下了一道旨意, 冷宮的人全部都送出宮了,唯獨將那位娘娘留了下來,終身禁錮在冷宮,死了就葬入皇陵, 活著,永遠不能從冷宮走出,往後的歷任皇帝都不許特赦。
半年多前因為這道聖旨百官還詫異許久,可想到當年那件鬧得沸沸揚揚的事,百官也就沉默不敢再提。
周麒堯既然決定進來將這些年一直壓在心頭的噩夢給徹底了結, 也就不會退縮。
冷宮裡沒幾個人,他沿著熟悉的路線一直往前走,不知繞過幾個拱門, 最後停在一處簡樸的院子裡,遠遠的就看到一個宮裝女子正背對著他坐在涼亭里,正翻看著什麼,她身邊站著兩個嬤嬤。
還是嬤嬤先看到了周麒堯,連忙低頭說了什麼,女子身形頓了下,擺擺手,之後兩個嬤嬤很快就匆匆離開了。
周麒堯站在那裡沒動,蘇全先一步上前,將那兩個膳盒拿過去,將裡面的膳食端出來,還有一壺貢酒,兩個酒盞,之後低著頭離開了。
周麒堯等所有人都退下了,才一步步朝那個至始至終都沒回頭的女子走過去。
周麒堯最後站在涼亭下,停了許久,才抬步拾階而上,最後在女子對面坐了下來。
女子看起來也不過三四十歲,可年歲卻並未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一張精緻美艷的姿容上,妝容寡淡,卻無法遮掩她那張好相貌。
女子一直僵硬著身體,直到周麒堯落座,她才將手裡的東西放下,甚至沒抬頭看他一眼。
周麒堯也沒開口,從他六歲離宮,到半年前再次進宮,中間隔了十四年,更不要說中途他六歲出宮時被傷到頭重傷昏迷之後就傻了十一年,如果不是遇到那人,他怕是會繼續傻下去,或者說,可能早就死了。
活不到現在,見不到面前這位,死了也不懂,他當年只有六歲又做錯了什麼。
周麒堯面上的表情很淡,時間太久了,想通了很多事,既然是一個了結,他也沒必要再多說什麼,他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酒水,推過去一杯:“這是你最愛的貢酒,今日也是你的壽辰,這些年朕未能盡孝,不過你也未真的將朕當成你的皇子,既然如此,這一杯,之後,我們兩清。”
女子本來垂著的眼聽到這一句抬眼,一雙美目落在男子俊美的臉上,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到底沒說什麼。
周麒堯也沒想聽到她說什麼,他拿起公筷,動作極慢地幫她夾著膳食,聲音很淡,仿佛面對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不是他的母妃,他六歲之前一直喊著母妃的人。
“……六歲那年,那人突然闖入你的宮殿,責問朕的身世,問朕的生父到底是誰,你不肯說。他讓你選,是繼續好好待在這座宮殿裡,過往他可以既往不咎,或者給他一個答案;要麼就選擇就將朕貶為世子趕回益王府,你除去玉貴妃的頭銜永遠禁足在這冷宮裡。
那時候你選了後面這條路,那時候朕不懂,明明前一日還好好的,你跟那個人還在給朕過著生辰,可第二天,朕明明是一位皇子,卻被送入了根本沒任何關係的益王府,承了那無甚關係的世子位,後來朕懂了,你年少時與益王青梅竹馬相識相戀,可後來為了家族,你捨棄了益王入了宮,嫁給了那人,生了朕。
可益王戰死了,你又後悔了,你怨那人為何是皇帝,分開了你跟益王,可你卻忘了,入宮的六年前是你點頭入的宮;六年後你後悔又捨棄了朕,你選擇為你的感情贖罪,你入了這冷宮,可朕做錯了什麼?朕被你們兩人,一個生母,一個生父都捨棄了。
你們生了朕,感情好時,朕是你們最疼愛的皇子;感情破裂,朕成了你們最先除之而後快的棄子。
朕一個皇子,跟益王沒關係,他戰死之後,朕一個皇子卻被貶為世子進了益王府,你很清楚這代表什麼,這代表所有人都將會以為朕不是那人所出,而是益王的“血脈”,你在明知朕不是的情況下,為了跟那人賭一口氣,置朕於不顧。
接下來的十一年,你們一個裝聾作啞,一個身居冷宮不聞不問,朕傻了十一年,被欺凌折磨了十一年,不人不鬼,身處煉獄。
你們一個不肯回頭賭氣,一個因為朕重傷痴傻後來明明查到真相知道朕是他的骨血依然選擇捨棄,直到臨死前,看到朕不傻了,恢復了,才想起來,原來他還有這麼一位對不起的皇子而因為愧疚傳位給朕。
這麼多年了,朕終於想通了,不是你們心狠,而是你們兩人都太自私,只顧自己,一個顧影自憐,一個狂妄自大。十四年前你選擇捨棄了朕這個皇子,那麼,今日,朕只想問一句,這些年,你可曾後悔過?”
周麒堯訴說這些的時候,女子也就是當年的玉貴妃,一直沒開口,直到最後一句,她眼底才有淚落了下來,哽咽出聲,卻依然沒開口。
周麒堯本也沒想過要一個答案,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如今過來,說出這些,只是想跟過去糾結噩夢的自己做一個了斷,他沒再看玉貴妃,站起身時,望著低垂著頭的女子:“這是朕最後一次過來,朕找到了能相攜一世的人,也想明白了很多,朕原諒你了,也放過了自己。你是你,朕是朕,朕本就不應該成為你的累贅,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朕與你……至此之後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