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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首歌行,四句一轉韻,為正規的梅村體。全篇重點在“又傳閫內紅兒殞”,因為謠言中說:馬新貽與捻匪投誠的曹二虎結盟,誘曹妻私通,復殺曹二虎。馬新貽“死後數日,署中一妾自縊,並未棺殮,密埋於後園中,即曹妻也。”此“紅兒”即指所謂“曹妻”。以下即敘馬納“曹妻”為妾的“經過”,直至結尾,“優揚典禮逮泉台”,指次年朝廷准江督及各地士紳請在立功省分建專祠一事,而隱然有惋惜張汶祥之意,誣之甚矣!

    郭則《十朝詩乘》載一詩,一韻到底,頗可一讀:柳子厚龍城錄載:龍城在柳州羅池市,有石刻云:“龍城柳,神所守,驅厲鬼,出匕首,福士氓,制九丑。”凡十八字。同治初年,金陵砥定,兒童競歌是語,以為兵燹甫平,誦之以驅厲祈福也。迨馬端敏遇刺,周彥升謂其應識,因作龍城謠云:“龍城柳,神所守,驅厲鬼,出匕首,匕首出,日無光,柳星正對連天張。兩江制府坐堂皇,材官騎將紛趨蹌,京口健兒束急裝,一手偃抑纛中央,綠營員弁走且僵,兵必露刃劍耀,是日校士門關防,飛鳥不到輿蓋旁,戟轅令下如秋霜,鈴下肅靜旗飄,但聞擂鼓聲琅琅,白日照案風動裳,忽然定卒來,濡縷仿佛背有芒,賊刃大府如羊,眾手搏賊如虎狼,賊顧而笑神揚揚,詰賊何名張汶祥,朝命嚴訊賊主張,賊對不對無懼惶。吁嗟乎,世間怪事無不有,龍城柳,出匕首。”  

    《十朝詩乘》又記:兇犯就獲,訊之無確供。或謂馬本回族,既貴而叛之,故彼族挾憾以逞;或疑窮交蓄怨,相伺已久,迫而出此,又或謂馬擄其妻,遇害某姬亦自縊死。究皆臆測之論。周荇農閣學,初聞流言為賦詩云:“一昔狼星殞石城,扶風惡耗使心驚;虎牙未聽呼來歙,犢鼻翻令誤馬卿;磨刃廿年胎禍水,飲章萬口溢冤聲。諸公莫作元衡例,斟酌崇祠與易名。”嗣晤勒少仲河督(方),知其說全誣;又賦一詩云:“人事百年真出世,誰知定論死猶無,重臣已被元衡禍,謗語幾罹永叔誣,泣到遺民知惠政,薦從賢相識通儒。流言惑聽慚非智,況是千秋被史愚。”其時少仲同在江南,所言自堪傳信。

    周荇農名壽昌,湖南長沙人,久負文名。第一詩惑於流言,故結尾有“斟酌崇祠與易名”的主張,竟欲撤馬新貽的祠堂及褫奪“端愍”的諡號。及至由勒方口中得悉真相,自陳“流言惑聽慚非智”,為馬新貽辯白,以歐陽修與甥女有曖味之誣相比,而感慨蓋棺論定之不易。這種勇於改過的修養,很可佩服。李慈銘先與周壽昌交好,後來頗有譏刺,中間又棄舊嫌,而在周死後十餘年,忽又批評他的詩不好。三翻四覆,其人品實不如周。  

    如上所述,勒方能為馬新貽辯誣,且足以令周壽昌信服,可知馬新貽行事,原本無曖昧之處。喬松年與馬新貽在安徽巡撫與藩司,關係甚為密切,可說無三日不見之時,對馬新貽的公私生活,應該相當了解,而竟有“歌場寫真”之語,倘非挾私嫌故為誣衊,則此人之淺薄無知識,亦就可想而知了。

    與喬松年相反的是,當時的安徽巡撫英翰,他對馬新貽之被剌、被誣,表現得很夠義氣,曾經函請上海道塗宗瀛查禁“刺馬”一劇,又奏請為馬新貽在安徽建專祠,凡能安慰死者及其家屬者,無不悉力以赴。可是,最要緊的一事,也就是找出“主使人”來,始終未能有結果。鄭敦謹終於在顧全大局這一萬分無奈的苦衷之下,屈服於現實之下。定讞後有一道上諭:茲據鄭敦謹、曾國藩奏:覆審兇犯行刺緣由,並無另有主使之人,請將該犯仍照原擬罪名,比照謀反叛逆,凌遲處死,並摘心致祭各等語。此案兇犯張汶祥,以漏網發逆,復通浙江南田海盜,因馬新貽在浙江巡撫任內,戮伊伙黨甚多,又因伊妻羅氏為吳炳燮誘逃,呈控未准審理,其在新市鎮私開小押,適當馬新貽出示禁止之時,心懷忿根,竟敢乘間刺害總督大員,實屬罪大惡極。既據鄭敦謹審訊確實,驗明兇器,亦無藥毒,並無另有主使之人,著即將張汶祥凌遲處死,並於馬新貽柩前摘心致祭,以彰國法,而慰忠魂;其子張長幅著照所擬,按例懲辦。該故督公忠體國,歷次剿辦海盜,殲除積年匪首,地方賴以安靖,詎以盜匪遺孽,挾仇逞凶,倉猝殞命,實堪悼惜!前已有旨,將馬新貽照總督例賜恤入祀賢良祠,著再加恩照陣亡例賜恤,並於江寧省城建立專祠,用示篤念藎臣,有加無已至意。  

    第一章勞勞行客去何之(1)

    案子是定了。事前事後,有好些插曲可談。第一是張汶祥始終以“英雄”的姿態出現,而受到的優遇,可能亦是從無一名這樣的要犯所享受過的。在獄中睡臥則高鋪,食則盛饌。據說還經常有釣魚巷的土娼,入獄侍寢。過堂時,百姓夾道圍觀。養得白白胖胖的張汶祥,洋洋得意,旁若無人。這種情形,對馬新貽家屬的刺激,真可說是椎心泣血,因此,對於張汶祥的報復,亦極慘酷。

    行刑的地點在江寧城北小營。“比照謀反叛逆,凌遲處死”,畢竟不是真的謀反叛逆,即令真是此罪名,至多亦不過由臬司或特派道員監斬,而這天監斬的,竟是“欽命兩江總督部堂武英殿大學士一等毅勇侯曾”。很顯然的,若非“老帥”坐鎮,李逵鬧江州的故事,就可能在江寧重演。

    一說監斬的是浙江候補知縣,馬新貽的四弟馬新佑。此是必無之事,不過因為有“摘心致祭”之旨,所以馬新佑特為打造了一把銅鉤,以備摘心之用。又通過首府、首縣的關係,要劊子手就拿這把鉤子作為凌遲的工具。凌遲俗稱“剮”,蘇州婦女好以“殺千刀”罵人,又謂之“千刀萬剮”。傳說中有所謂“魚鱗剮”,即以一張漁網緊包半裸的犯人,使其肌肉突出,即就突出之處臠割,這是沒有的事。凌遲大致亦是象徵性的,但據說手法極難,首先下手之處是眉上額頭,割皮兩片勿使斷,下垂覆住眼睛,然後在兩乳之處片皮。如果犯屬花了錢的,劊子手不知用何手法,在心臟部位下刀致命,即可免除痛苦。如是共為八刀,方始梟首,故凌遲謂之“扎八刀”。  

    馬新佑要求用鉤子鉤起張汶祥的肌肉,然後下刀。行刑那天,自辰至未,也就是從上午八點割到下午兩點,方始畢事。據說張汶祥始終未哼一聲。事實上是早就不知用何手法結束張文祥了,劊子手所凌遲的,只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

    第二個插曲是主審此案的欽差大臣,刑部尚書鄭敦謹,事竣應該回京復命,哪知一出江寧,上折乞休,不待朝命便即掛冠歸里。所為何來,值得一談。

    原來清朝的刑部,在咸豐年間由肅順重新建立了權威,戊午科場案,肅順力主殺大學士俊。當勾決時,文宗提筆躊躇,大臣震慄失次,但在御案前肅順堅持非殺不可。文宗乃含淚下筆,刑部漢尚書趙光,捧著“駕帖”,哭到菜市口,以為必有恩命,泰然不以為意的俊一見,頓足長嘆,知道老命真箇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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