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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敘接辦本案的經過:哨官王有明報稱,徐有得病故,棺殮送回。經撫臣丁日昌訪聞,將薛蔭榜、丁炳奏參斥革。奉旨交臣審辦,一面發交臬司訊供看管,聽候提究。旋據太湖營副將田名魁,以哨官王有明業已病故,將徐有得屍棺送縣候驗,劉步標等解司訊辦,督飭府縣開棺查看,徐有得屍已腐爛,無憑相驗。復經撫臣丁日昌續查丁屬滋事情形,疑有伊子丁惠衡同在。據署臬司杜文瀾審訊,只有丁繼祖在內。丁惠衡並未在場。奏奉諭旨,將丁繼祖斥革歸案審訊等因,遵經飭提人證,據江蘇按察使應寶時查明,丁惠衡遠出未歸,一時未能到案,而通案人證又未便久稽,當飭江寧布政使梅啟照等,提集眾證,會同嚴審,均並是夜丁惠衡實未同往,再三究詰,矢口不移,分別議擬,詳解勘訊。臣查薛蔭榜帶勇巡夜,適遇勇丁在妓館滋事,各予棍責,本系分內之事。勇丁徐有得於被責四日後殞命,當時臀腿受傷,他處並無傷痕,質之同被棍責之劉步標、劉崇豹,及船工尚邦發,醫生陶鶴鳴,供俱相同,其為棍責臀傷毫無疑義,自可毋庸檢驗,以免屍遭蒸刷之慘。惟薛蔭榜以懲治游勇之法,任意重責未能詳慎,實屬咎有應得。至丁惠衡是否同往一節,查撫臣丁日昌平素治家過嚴,嫉惡殊甚,因有丁惠衡跟丁范貴在內,不肯含糊了結,是以奏請審辦。現經臣提集九年七月,日昌奏言:臣公出時,囑臣子丁惠衡約束親丁,乃敢任聽閒遊滋事,迨臣訪聞有丁惠衡跟丁范貴在內,疑伊亦在場,當時忿怒所逼,欲以家法處死。丁惠衡畏死潛逃,至今半年之久,猶復懼責不歸,致臣九旬老母寢食難安。請旨將鹽運使銜知府丁惠衡即行斥革,將臣交部嚴加議處,以為辜恩溺職者戒。
應訊人證,當堂駁詰,反覆參觀,不特丁炳等堅稱並無丁惠衡在內,即被責之劉步標、劉崇豹等,亦未能於丁炳、丁繼祖、周興、范貴之外,再指一人,是丁惠衡並未在場,已屬可信。
此奏反覆強調的是,丁惠衡並未在場,已令人興起“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感。再看丁日昌的奏摺,更知別有緣由。
兩奏參看,實情昭然若揭,當時確有丁惠衡在場,縱未指使,巡夜的薛蔭榜為了趨奉“撫台大少爺”,才下毒手,是可想而知的。丁日昌初無袒護之意,無奈祖母心疼孫子,縱容潛逃,亦是可想而知的。《清史》稿說丁日昌孝友過人,撫吳之日,迎養九十歲老母黃氏於署中,慕如兒時,又親為其兄煎藥,所以對丁惠衡,丁日昌遭遇了極大的難題,行法則傷親友,孝母則不免徇私,更是可想而知的。
此案自應寶時至馬新貽,皆不免枉法。而枉法的動機,似有可原之處。此中是非,無法深論。但我有一點發現,自信不虛,即馬新貽的被刺,實以此案為導火線。
馬新貽被刺,在此案定讞之後一個多月。清朝有所謂“四大疑案”,馬新貽被刺即為其中之一。不久,上海演出一出新劇,即名“張汶祥刺馬”,說馬新貽漁色負友,張汶祥為友復仇。又有一說,馬新貽與新疆的回亂有關,實皆讕言。殉公而又蒙謗,不平孰甚!因此我在寫《慈禧全傳》,曾細述真相。如今更可作一補充,為讀者一談馬新貽被刺的近因。
先總括一句:馬新貽之被刺,意味著湘軍之奪回兩江。換句話說,馬新貽是湘軍與淮軍全面明爭暗鬥下的犧牲者。曾國藩本來是“諸葛一生惟謹慎”的人物,不但熟讀史書,時時有功高震主的警惕,而且亦深明盈虛消長之理,所以別署“求闕齋”。凡事忌滿,處處謙抑。在他當窮翰林時,做夢亦不曾想到過,居然有一天會封侯拜相,節制五省,徵兵籌餉,任官施政,朝廷明白詔示,不為遙制。這樣的權柄,是清朝開國以來,除了康熙末年的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禎以外,誰也不曾得過的。當然,吳三掛、年羹堯也曾有過,但由僭越而來,非朝廷授權。而吳三掛、年羹堯的下場,對曾國藩則是兩面再也清楚不過的鏡子。
可是曾九帥——曾國荃之獨成大功,則曾國藩很明白,是他一手所強致。以他求缺的本心來說,是過分了一些,所以內心特感不安。金陵未下,便已決定了裁抑湘軍的基本宗旨。他說過,“辦大事以覓替手”為第一,因而扶植李鴻章與淮軍來代替他與湘軍。金陵一下,立即著手裁撤湘軍。同時對曾國荃的前程,持一種消極的態度,絕不鼓勵他往上爬。
相形之下,李鴻章卻真是飛黃騰達了。但他所苦者,“班底”中缺乏全面的人才,部下只有一個劉秉坤是翰林,在資格上可望成為督撫。此外就是一個丁日昌,才具有餘,資格又不足。因此,李鴻章必須在平輩中去找助手,條件有三:第一,至少兩榜出身;第二,具方面之才;第三,能聽他的話。李鴻章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的翰林,他這一科得人甚盛。而清朝的士大夫又最重師門與年誼,是故李鴻章要找助手,當然是從他的同年中去物色。
照我的看法,李鴻章最初心目中有三個人,丁寶楨、沈葆楨、郭嵩燾。但丁、沈都是有個性而不甘居人之下的,李鴻章只可用手段結為奧援,卻不能指揮如意。郭嵩燾先為李鴻章所羅致,後來由於親戚關係,轉入左宗棠的系統,去當廣東巡撫。左郭搞得凶終隙末,交誼不終,那是後話,在當時,顯然亦不能為李鴻章所用了。
最後,李鴻章看中了馬新貽。馬新貽字山,丁未進士,一直在安徽做官。他是回教,先世在明朝初年以軍功撥在山東衛所,落籍山東曹州府菏澤縣,已四百餘年之久,除了宗教以外,一切的一切都與西北的馬家不同。以後張汶祥誣以與第一章“刺馬”一出(1)
由浙江巡撫升閩浙總督,改調兩江,馬新貽一貫以裁抑驕兵悍將為首要任務。而所謂驕兵悍將,大部分是曾氏兄弟一系的湘軍。為薛蔭榜棍責殞命的勇丁徐有得,屬於太湖水師營,而為曾國藩所一手設立。《清史稿李朝斌傳》:曾國藩奏設太湖水師,以朝斌將,令赴湖南造船募勇。二年,成軍東下,會諸軍克江浦浦口,連破草鞋燕子磯敵屯,戰九洲,功最,賜黃馬褂。朝斌一師,原為規復江浙而設,九洲既克,會黃翼升淮揚水師,同援上海。由長江直下,與總兵程學啟會師夾浦,督水師百艘,攻沿湖敵壘,下之進破澹臺湖敵壘,直逼蘇州,破盤門外敵壘。時李秀成率眾七八萬奪寶帶橋,朝斌會師合擊,血戰挫之,敵始退。破援敵於葉澤湖,截竄敵於覓渡橋,會克五龍橋敵壘,分攻葑門閶門,晝夜轟擊,李秀成先逸,餘黨以城降。李鴻章奏捷,言朝斌迭次苦戰,謀勇兼優,予雲騎尉世職。是年冬,會陸師剿敵江浙之交,克平望鎮,又破敵九里橋,署江南提督。
三年,偕程學啟會攻嘉興,朝斌水師由官塘進破其七壘;湖州援敵,圖竄盛澤,以牽圍師,為朝斌所扼,不得逞,遂克嘉興,實授江南提督,進窺湖州,由夾浦逼長興,敵眾數萬,依山築壘,楊鼎勛、劉士奇等與之相持,朝斌水師登陸襲敵後,次擊之,益毀西北沿岸敵壘,乘勝克長興,復湖州,被珍賚。五年,推駐蘇州,軍事甫平,江浙湖盪,盜多出沒,捕巨匪卜小二,誅之,轄境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