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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元濟,字菊生,以字行,浙江海鹽人。光緒十八年壬辰科的翰林,與蔡元培同年。甲午一役,與一般有志氣的士大夫一樣,飽受刺激之餘,力主改革。當時的所謂“新黨”,大致分急進、緩進兩派,前者主張政治改革,淘汰老朽,登進新人;後者認為應以啟迪民智著手。張菊生是緩進派,在京中辦了一所“通藝學堂”,教授英文、數學,有學生四五十人。其時張菊生在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總理大臣張蔭桓得翁同的支持,權勢日上,對通藝學堂贊助甚力,目的亦是為了總署培植人才。
戊戌四月間,他與康有為同為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所保薦,四月二十八日與康同被召見,時為翁同被逐的第二天。六七月間曾勸康南下辦學,康不聽,八月初之政變,張毫無所聞。事後照常入值,靜待被捕。至八月二十三革職,永不敘用。回上海不久,參加商務印書館工作,最後成為此一中國最大出版機構的最高負責人。
張菊生為近代版本目錄學專家,鑑別宋槧,更為權威。丁日昌持靜齋以後,廣東收藏宋版最有名的是潘宗周,以從“皇二子”袁克文購得號稱海內孤本的宋刻《禮記正義》,因稱其藏書樓為寶禮堂,輯有《寶禮堂宋本書錄》。張菊生為作一數千言的序,列舉宋版體裁、格式、紙、墨、書法,為研究宋版者必讀之文。
江標,字廷霞,號萱圃,一號師(許)。光緒十五年己丑翰林,官至湖南學政。其時陳寶箴當巡撫,力掃積弊,開發山林,謀以一隅之地,立富強之基。江標贊助合作,以新學課士,使守舊的風氣,得以逐漸轉移。他是蘇州人,為葉昌熾的弟子,精於碑版目錄之學,刻有靈鶼閣叢書。
第二章憂國憤時(2)
熊希齡,字秉三,湖南鳳凰縣人,所以熊貴後稱之為“熊鳳凰”。光緒十八年進士,但至二十年始補應殿試。以妻喪及續弦,請假回籍,佐陳寶箴、三立父子辦理新政,深受器重。其時湖南鼓吹新政,培植人才,辦有時務學堂、湘學新報、南學會。湖南守舊派奉王祭酒先謙為“祭酒”,手下大將為葉麻子葉德輝,以巡撫袒熊,舊派不敵。葉麻子因用熊、陳二姓,以拆字格作一諧聯相比:“四足不停,到底有何能幹?一耳偏聽,曉得什麼東西?”又有一次南學會請湘中名儒皮錫瑞演講,熊希齡親自搖鈴開會,葉又作一聯,以錫瑞字鹿門,乃用姓字首二字曰:“鹿皮講學,熊掌搖鈴”,聞者無不大噱。
熊、葉的結怨,在於王先謙等上公呈攻擊梁啓超及時務學堂,熊希齡乃展開反擊,黃彰健記述:湘紳公呈上於五月二十二日。在五月二十六日,湘紳熊希齡、黃膺、戴展誠、吳獬、戴德誠,遂聯名公懇撫院整頓通省書院。他們認為:通省書院積弊太深是由於書院山長多由回籍紳士擔任,“視為養志之資,或假師位以要結官府,招搖納賄”,熊希齡等人此一呈文很明顯的是針對王先謙說的。
他們在呈文中提到,湖南紳士“分畛域,非本地士紳不能當山長。倘聘他省之人,束或重,於是覬覦排擠,無所不至”。這是針對葉德輝謀求時務學堂總教習而說的,湖南時務學堂總教習的薪俸,在其時湖南學界中最高。他們的呈文提到,近來各書院山長多不住院,而學生太多,乃立齋長等名色領袖之。齋長既與學生地位相等,無人敬畏,以致書院風氣甚壞。這又是針對王先謙的岳鹿書院說的。王先謙在復畢永年書中,即已自承,因不放心家庭,未能住院,只好聘齋長,管理學生。
熊領銜的呈文要求陳寶箴將全省書院山長本年束全行致送,另行延請博通時務之人主講,這自然是辦不到的。熊希齡等人的呈文不過是由於湘紳分呈上後,他們藉此向王先謙、葉德輝等人出氣。
書院山長的地位極高,所謂“老師宿儒”,往往為督撫所尊禮,為王湘綺應聘主成都尊經書院,丁寶楨待以上賓之禮。桐城派名家吳汝綸,先在直隸當知州,風塵俗吏,奔走為勞,因稱病辭官。李鴻章立即聘他主講保定蓮池書院。吳汝綸接到聘書,立即去拜總督,李鴻章開中門迎接。按:延賓之禮有所謂“軟進硬出”,如門生拜老師,進由便門,出則開中門相送,如“硬進”則必“硬出”,將軍拜總督固持此禮,老師拜門生亦然,李鴻章乃是代表通省士子尊師,猶如東主之視西席。知州見總督,要遞手版,命坐則坐,否則鵠立以俟,如今分庭抗體,地位過於監司。李鴻章道是“為吳摯甫一吐遞手版,坐官廳的骯髒氣”。山長地位既如此之尊,則有事直接見督撫,營求請託,督撫亦往往買帳。王先謙在湖南實不免有此情事。熊希齡的攻擊不虛,而結怨自然更深。
戊戌政變後,熊為新黨,受了革職交地方官嚴加管束的處分。辛丑議和,新黨的處分無不開復,熊以得東三省總督趙爾巽的賞識,召赴關外,繼赴日本考察,與革命黨及保皇黨都有往還。
熊希齡的嶄露頭角,是為考察黨政五大臣充任參贊,自安排旅程到回國提出考察報告,一手包辦。五大臣提出的有關憲政的文件,一共三件,是由熊希齡代托梁啓超及楊度捉的刀。
入民國後,熊任唐紹儀內閣的財政部長。民國二年七月組閣,號稱“名流內閣”。三年三月辭職,從此與政治絕緣。他在前清的官職,只是一個鹽法道。民國元年崛起入閣以至組閣,前後不足三年,即已識透宦海滋味,說來真如黃粱一夢。
民國八九年間,熊希齡在北平創辦香山慈幼院,為其畢生事業所寄。二十年喪偶,二十四年與江山毛彥文女士結婚。毛為家叔昂若所資助留美,精神戀愛數年,終以使君有婦,難諧好夢。毛已三十有三,嬪六十六歲的熊希齡,年齡正好相差一倍,益成佳話。兩年後,抗戰爆發,熊以世界紅十字會中華總會會長的身份,偕愛妻赴上海辦理戰地救護工作。秋冬閒轉赴西南,道經香港以心臟病突發去世,享年六十八歲。
張謇,字季直。此公生平,知者甚多,筆者前亦談過,經歷不必贅述。所可得而言者,在光緒親政後,李鴻章有戒心而翁同有野心,所以各有培植繼承人的打算。李鴻章是早就看中了張佩綸的。甲申之前,即有意傳以衣缽。及至張遣戍後,李鴻章音問不絕,且為設法贖罪,妻以幼女,更以海軍衙門捐例特優之便,捐一道班在北洋幕府養望待時。如果不是甲午一役,張佩綸的前程無限。李之選中張佩綸,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主要的原因,即是為了對付翁同。因為張佩綸不但才幹聲望足與翁匹敵,而且有李鴻藻的支持,可望成為北派的領導者。李鴻藻最欣賞者為兩張,另一張為張之洞。與翁同至為不協,而與張佩綸則有同門、同鄉、同僚——同為“翰林四諫”——的密切關係。兩張協力,足製得君甚專的翁同。
第二章死對頭(1)
翁同的野心起於甲午以後,他亦屬意於兩張,一張為張蔭桓,一張即其得意門生張謇。
甲午一役,李鴻章一蹶不振,張蔭桓乘機而起。及至翁同一得勢,張蔭桓見風使舵,以同官戶部的關係,儘量與翁同接近。其後,翁同奉命入總理衙門,固辭不獲,手握度支、洋務兩大權。而度支則為償籌對日賠款,以舉洋債為主,因此洋務更顯得重要,翁同於此兩大要政,皆倚張蔭桓以為辦。光緒廿二、廿三年間,兩人水乳交融,翁同信人未有如此之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