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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殿的宮女太監都慌忙下跪,口中喊著“殿下息怒”。
奈何殿下怒火高熾,豈是三言兩語就能勸得住的。
侍衛不敢違抗趙桓的命令,上前將動作放輕,扶著太子妃站起,往練功室走去,奶娘抱著趙諶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太子一怒,不必天子輕快,她生平也見識過很多主子,但這一刻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趙桓卻擺擺手,語氣緩和下來道:“罷了,把皇孫抱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空曠的大殿內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趙桓睜著眼睛坐在樺木椅上,一眨不眨地發怔。狄霜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面前,他現在已經可以很自如地動用法術了。
“殿下,我剛在屋裡聽小桃說,你罰太子妃去跪?”
趙桓不答話,喘息著拉過狄霜,將他緊緊禁錮在自己腿上。
狄霜也懂事地不吭聲,只覆著趙桓的手背,一下一下輕拍著。
半晌,趙桓僵硬道:“不能沒有你。”
狄霜近乎虔誠地看著趙桓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我也是。”
又是一陣沉默,趙桓忽然道:“霜兒,我很累啊……戶部錢銀不足,吏部執政不公,尚書省將百姓投訴諸事瞞住不報,軍部更是一團糟,上次清點京中武康幾軍編制,竟全是些老弱病殘,即使是年輕的,卻連最基本的行軍拳也打不穩……大宋面上一派繁華,卻已經病入膏肓,只有我一人在努力,真的很累。”
狄霜道:“殿下,讓我幫你吧,我會聯繫好秦大哥,若他肯陪我一程那最好不過;若是不行,向他請教一些法術也是好的。”
趙桓點點頭,又道:“讓孟翊跟你一道去。”
狄霜忙道:“不用了,讓孟先生留你身邊,還可以替你保護娘娘。”
趙桓卻固執道:“你去收拾吧,我這就吩咐王進傳孟翊進宮。”
狄霜拗不過他,只得自去回房打點。
宣和元年,童貫奉聖旨出使金國,蔡京同時赴往大遼安撫,以示大宋仍舊願與遼交好,對金國只不過是敷衍。
耶律燕西迷戀漢文化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如今大宋又派來了這麼一位大文豪,當即對方說什麼是什麼,不疑有他。
同樣是陽春三月,可金國境內卻冷得能將人凍成冰雕。
狄霜本身是狐妖,不怕冷,孟翊裹了個大襖子,痛不欲生地與兩隻妖精同路,臉色黑得堪比硯台。
秦夢回了原型,這樣有助於保存體力,暖洋洋地縮在狄霜懷裡,舌頭一伸卷進去一口瓜子,尖嘴巴動幾下,然後噗嗤噗嗤全吐孟翊衣服上。孟翊氣得鬍子直抖,狄霜只得拍著秦夢腦袋笑道:“好了大哥,別鬧,道長多次幫我,和家人一樣。”
秦夢斜睨孟翊一眼,冷冷道:“臭道士!”
孟翊當即怒喝一聲:“孽畜!”
狄霜:“道長息怒息怒,唉別打……啊!道長別打了,道符要把我皮都燒起來了!”
孟翊喘著粗氣收回手,而秦夢恢復了人形,一手覆在狄霜被道符灼傷之處,漸漸癒合了那傷口。
一車又恢復安靜,秦夢再次變成狐狸嗑瓜子,繼續吐在孟翊乾淨道袍上。
狄霜忙抱著秦夢坐到角落去,防止這妖精大哥再禍害人,每次吃力不討好的都是自己。
金國皇宮不如大宋那般氣勢恢宏,相比之下,汴梁城中隨便一家富戶的家宅都能把這石屋比下去。
三人都會法術,要進皇宮很容易。在童貫被完顏阿骨打召見的時候,三人已經隱去身形進了皇宮,孟翊鬱悶地跟那兩隻化出原型的狐狸一起蹲在房檐。
秦夢昂首挺胸地斜睨孟翊一眼,嗤笑道:“哼,老蛤蟆。”
孟翊撐著一把老骨頭跟兩隻狐狸蹲一起,腰酸背痛罵道:“孽畜!”
狄霜:“……”
完顏阿骨打六十歲的人了,卻依舊一身腱子肉,絡腮鬍連著一頭天然粗硬的捲髮被頭巾裹了一半,頭巾下一雙眼睛銳利得像狼。
童貫身後跟著的,是王文卿,林靈素為了以防萬一,便讓師兄跟著去。
狄霜本想半路殺了童貫,他知道沒這麼簡單,所以看到王文卿的時候也並不很驚訝。
完顏阿骨打待童貫以上賓禮遇。童貫這人生平最想得到的,便是尊重,他本是極陽剛的男子,奈何被淨了身送進皇宮,也虧得他心性堅毅,所以一步步爬到今天這位置,再加上他面貌剛毅和鐵腕手段,宮裡鮮少有人再提起他的身疾,但在軍中,他畢竟不同於真正男人,蔑視他的人不在少數。卻沒想到完顏阿骨打這樣鐵錚錚的漢子,待他卻好比兄弟一般。
童貫打從心底被感動,兩人詳談甚歡。
果然酒過三巡,完顏阿骨打開始與童貫談到軍事,童貫頗有一種知己相逢恨晚的悔恨,當即和盤托出,毫不保留,直聽得狄霜恨不得跳下去擰斷了他的脖子!
但此地畢竟是金國皇宮,重兵把守加之童貫背後還站著個王文卿,狄霜終究不敢輕舉妄動。
一陣鈴聲的嘈雜中,簡松住了口,停止了這個過於漫長的故事。
荊北寧抱歉地笑笑,起身去陽台接電話,隱約能聽見他用甜膩的語氣在叫:“親愛的。”
簡松低下頭,看著面前的茶水。
荊北寧掛了電話,匆匆跟簡松告辭:“夏月約我出去,我先走了哈,阿松電話聯繫。”
簡松蒼白著臉點頭,目送他離開。
後來的故事其實很簡單。狄霜為趙桓拼搏江山,封印完顏阿骨打記憶的時候被傷了元神,送回汴梁時奄奄一息,偏巧朱璉大病,趙桓忙得不綬衣袋,終究是對狄霜有一絲忽略。
與此同時,趙諶作為早產兒的劣勢徹底表現了出來,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趙桓累的幾日不能合眼,卻從沒有多言過一句。
簡松至今仍能想起那段日子,狄霜趴在窗口甜甜地對他笑,有時候閉了閉眼,便控制不住地露了原型。他站在桂花樹下,抱著唇色泛青的趙諶,不敢靠近。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六年,狄霜逐漸傷愈,趙諶身體底子也慢慢變得結實,林靈素漸漸變得安穩起來,不問世事,只每日住在深宮中,偶爾與皇帝顛鸞倒鳳。王文卿回到神霄派發源地,全面組織起教務,一時民間修道之風空前絕後的鼎盛,尚書省不時出現的言信便是誰誰誰家中又捉到妖怪一隻,求皇帝賞賜。
大宋在蔡京與趙桓合力打理下,總算是穩住了繁華的架子。人人修道,難免少了許多務農從商的人,國家的經濟實況急轉直下,同時軍隊力量薄弱。這個時候,金國再次來使,言簡意賅地表達了完顏阿骨打的意願:金人願與大宋一起,前後夾擊,合力滅遼!
五月的汴梁,滿城花卉盛放,宮中處處是甜膩的花香。二十五歲的趙桓一身黃色錦袍,袖口的龍紋精緻狂放。他重重跪在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父皇,此事萬萬不可!”
滿朝文武,只有李若冰也跟著跪下,沉聲道:“請皇上三思!”
童貫眯起眼,立軍功的心情十分迫切,於是在皇帝之前開口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怕了那遼人?我大宋立國一百餘年,遼人多次在邊疆尋事,如今有這機會可以滅遼,應當滿朝同意,一振我大宋雄風才是!皇上,臣懇請出戰!”
趙佶滿意地看著童貫,顯然這時候他主意已定,別人說什麼都是枉然。
散朝後,趙佶回了聖乾殿,第一件事是問林靈素關於此事的意見。
林靈素這幾年越發清瘦,此刻已是皮包骨頭,仍舊有一種病態的、驚心動魄的美。
他睜開眼睛,慢悠悠道:“皇上的決策自是再正確不過的,想做什麼,便去做罷,大宋國運昌隆,定會日漸繁盛。”
趙佶被他說的心花怒放,想上前抱住他親熱親熱,卻見林靈素神色痛苦地咳嗽起來。當即想起這個他當年鍾愛的男子已成了個癆病鬼,一身的骨頭,抱著也沒什麼意思,當即打消了念頭,只坐過去拉住林靈素的手道:“近來還是身子冷麼?晚上讓人給多添些暖壺。”
林靈素垂下病態的眼眸,輕聲道:“謝皇上。”
他的病日益嚴重,小時候沒人照顧,本就根基受損,加之連年受傷、心思過重、殺孽一身,如今竟是一副年壽不永的模樣。
這個世界永遠用他獨有的秩序維持著公平,人在做,天在看,他的報應終究是來了。
趙佶看他這模樣,也有些心疼,但心疼的有限,輕輕將林靈素攬進懷中,他十分擔心林靈素會將毛病傳染給他。
“素兒,你身子不好,要好生休養,自你那次做法失敗後,功力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瞧著也沒法能治,朕很是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