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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端起酒杯,看著杯中倒影,深深嘆息一聲。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真累,也是真苦。每天回到家裡,倒在床上就不想動彈一下。可再苦再累也覺得值。哪怕是在酒桌上喝吐血,為了生意裝孫子,日子也有奔頭,因為知道自己背後有親兄弟,倒下也會有人扶著。」
顏珋沒出聲,單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規律的輕敲,不著痕跡地壓制老人的怨氣,使他不陷入狂躁。
「後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日子也好了,老三卻累得一病不起。我和二弟去看他,他抓著我倆的手,隔著氧氣罩,想說話卻說不清,只能一個勁流淚。」
老人用力閉上雙眼,眼角躺下兩行血淚。
「我後悔,後悔半輩子!」
「當時怎麼就沒多想想,多想想他要和我說什麼。多想想他手指著誰,要對我和二弟暗示些什麼!」
顏珋沉吟不語,手中的動作始終未停。
黑氣在老人周身涌動盤繞,終究沒能覆沒金光。老人雙眼血紅,臉頰和脖頸也覆上黑紋,神智始終清醒,沒有如剛現身時的狂躁。
「現在想想,哪怕當時多留心,也不會有之後……」
老人放下酒杯,直接拎起酒罈,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水入喉,大團的熱氣在體內躥升,金光稍顯明亮,驅散盤繞的黑氣。
「後來,我是從護工口中得知,三弟患病時,偶然聽到弟媳家人的話,說他不久於人世,讓弟媳趁著年輕再找一個。」
老人頓了頓,沉聲道:「三弟去時還不到四十歲,弟媳比他小三歲,孩子剛上初中,有這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為了霸占三弟的家產,屢次當著我侄子的面說我三弟曾經出軌,有病是報應。還指責我和二弟沒良心,等三弟死了,就要把他和他母親一起掃地出門,霸占我三弟的房子和財產!」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一家人都沒工作,靠著我和三弟的資助才有本錢做點小買賣,才能過得衣食無憂。家裡孩子上學,還是三弟拿的學費和生活費。不念三弟的好,為了占下他的家產空口污衊,往他身上潑髒水,這樣喪良心,他們還是人嗎?!」
老人發出怒吼,手用力拍在桌上。
若是這家人此刻當面,顏珋絲毫不懷疑,他會把這家人撕成碎片。
「我當時在外地,二弟也忙著看顧廠里,始終不曉得三弟的處境。這家人又擅長做表面功夫,有弟媳幫忙,侄子很快被籠絡過去,幫忙一起隱瞞背後的齷齪,根本忘了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親爹,是護他愛他的父親!」
老人雙手攥緊,猛然舉起酒罈,大口灌進酒水,魂體周圍金光和黑氣交錯,室內的桌椅和博古架又開始搖晃震動。
顏珋手捏法印,指尖點在老人額心,異狀才逐漸停止。被驚動的器靈化出虛影,七八個胖娃娃趴在瓷器和青銅器上,對著顏珋和老人的方向探頭探腦,圓溜溜的大眼睛轉動著,臉上滿是警惕和好奇。
老人放下酒罈,抹去嘴邊的酒漬,咬牙切齒道:「我三弟病入膏肓,根本無法同外界聯繫。我和二弟每次去看他,弟媳一家總會守在病房裡,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侄子被蒙蔽,也同我們疏遠。」老人苦笑一聲,「也是,說話的是他親娘,是他外公外婆,是他平日裡最親近的,我們做叔伯的自然就差上一層。」
「三弟大概也看到兒子的變化,彌留之際拉著我和二弟,掙扎著想要說出真相,可他患的病症在這裡,」老人手指著脖頸,沙啞道,「他沒法說話,強掙著也只能發出模糊的字眼。」
「他是睜著眼睛去的……」老人聲音漸低,眼角淌下兩行血淚,使得形容愈發可怖。
顏珋起身走到門前,推開房門,很快有數隻酒罈自一樓飛來。
比起之前,壇中酒更烈,更適合現在的老人。
酒罈封口拍開,濃郁的酒香瀰漫在室內,老人陷入痛苦的回憶,器靈卻抽著鼻子,對壇中美酒垂涎欲滴。礙於顏珋在場,始終不敢上前,只能藏在博古架後,繼續對著酒罈流口水。
「三弟去後,弟媳一家人住進他留下的房子。弟媳一年後改嫁,三弟留下的家業,我和二弟給侄子的學費、生活費和零用,幾乎都落到那家人手裡。」
老人抓起酒罈,對著壇中倒影苦笑。
「偶然的機會,二弟和我遇到當年的護工,得知事情真相。多方查證,證明護工沒說謊,我倆合計之後,決定把侄子帶回來。這樣的人家,好孩子也會被教壞。」
「我倆想把侄子要回來,無論如何不能讓三弟留下的血脈長歪。哪裡想到,這家人做生意不成,鬼祟的手段卻不少。」
「手段?」顏珋問道。
「他們聯繫了媒體。」老人牙根緊咬,黑紋爬滿臉頰,「我和二弟的工廠不小,是當地的納稅大戶,還曾建過學校,資助過不少學生,幫助過孤寡老人,算是有頭有臉。奈何這家人很會演戲,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到頭來卻成了為富不仁,欺負孤兒寡母,意圖霸占兄弟家產的惡棍!往日裡做的好事,也被污衊是別有用心。」
「這家人如何,我和二弟都不在乎,早就看清他們的本質,說是人渣都不為過。最讓我們寒心的是,三弟的兒子,我們的侄子,在他母親的挑唆下,當著世人的面說謊,把兩個伯叔說得十惡不赦。在他嘴裡,我們反倒成了冷心冷肺,沒有半點親情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