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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鬼?」
顏珋含笑點頭,雙眼漆黑如墨,墨色中聚攏一線赤金,口中道:「既為往生者,不去地府等待投胎,反而想方設法躲開判官鬼差,想必有所求。」
「我要報仇!」
男孩雙手扣上桌沿,黑氣湧出體外,似惡獸凶相畢露。黑紅的血線爬上臉頰,眼底猩紅更甚,清秀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
「報仇,向誰報仇?」顏珋愈發感興趣,身體略微前傾,鎖住男孩的視線,「說說看,或許我能幫你。」
「幫我?」
「對。」
溫和的聲音在室內迴響,櫃檯後現出成排木屜,屜上雕紋如水波流動,閃爍微光。光芒稍縱即逝,木屜很快恢復成原有模樣,再不見半點生動。
「你懷有何怨,要尋誰報仇?」顏珋起身走到男孩面前,單手扣住他的後腦,微微俯下身體,聲音比平時稍顯低沉,如甘甜的糖漿滑過男孩耳畔。
「你真能幫我?」
「我能。」顏珋的聲音更低,帶著安撫鬼魂的力量。
被他的力量牽引,受怨氣驅使,男孩終於道出他的故事。
「我有記憶以來,一直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大多數時間,父親只是個陌生的符號……」男孩聲音沙啞,隨著他的講述,周身黑氣聚集,卻意外的沒有攻擊性,更像是一層鎧甲,一層保護罩,將他牢牢護在其中。
「小學時還好,從初中開始,我見到父親的次數變得屈指可數。但我不想他,不想見到他,每次他回來,我媽都會受傷。初二那年,我親眼見到我爸……他不配我叫爸!那個男人,將我媽打得起不了身。」
「我想報警,我媽不讓,她連醫院都不敢去……「
「等到高一,他又把我媽打得昏迷。這一次警察來了,最後的結果,那男人只是受到警告。家庭糾紛,人都昏迷了,肋骨斷了三根,結論是家庭糾紛!」
「鄰居收了好處,沒人願意出面作證。」
「當時我外婆還活著,她不管自己的女兒,也幫那男人說話!」
男孩越說越是憤怒,表情扭曲,怨氣涌動,一條條黑線盤旋交織,形似一張大網。
顏珋掃過一眼,僅是敲了敲手指,客棧內即有透明屏障升起,將黑氣囿於男孩周身,不使其溢出門外。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我勸我媽離婚,我和她說,生活難不要緊,我不考大學了,等我十八就去打工,我賺錢,我長大了,我能養家,我能孝順她,我們離開那個男人,離得遠遠的……」
男孩垂下頭,雙手攥緊,牙齒用力,臉上爬滿黑紅的血線,一直延伸到脖頸,沒入領口,狀似塊塊龜裂。
「我媽被我說動,下定決心,我們已經要走了,那個男人又回來,還帶著那個女人,欺辱我媽,耀武揚威!」
「我殺了他,殺了他!」
「一刀又一刀,破布一樣。」
「我不害怕,不後悔,只有痛快,痛快!」
「那個女人本來也跑不了,可是有人聽到動靜,報警,警察來了……」
「我媽說是她做的,她讓我快跑……那個女人沒死,還把孩子生下來……我家的一切都成了她的……」
說到後來,男孩漸漸有些語無倫次,開始不斷重複「要殺了她,一定要殺了她」。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顏珋打斷他的話,詢問道。
「死,對,我死。」男孩用力抓住頭髮,雙手指甲尖銳漆黑,「我趁夜回家,被從二樓推下去。然後,她們用刀把我切開。」男孩拉開上衣的拉鏈,胸前除了黑紅的血線,還有不規則的刀痕。
「她們?」顏珋詢問。
「那個女人,還有她的妹妹!」男孩合上外衣,抓住領口,臉上現出扭曲的笑,「今天我就是跟著她來的,跟了一路。如果不是……我已經動手。」
顏珋沒有出聲,想起白日裡那個叫娜娜的短髮女孩,想到她身上隱約纏繞的黑氣,微微一笑,道:「你大概不知道,鬼動惡念殺人,立刻會引來判官鬼差,不等你報仇,已經被鎖魂鏈纏住,當場被打得魂飛魄散。」
男孩沒說話,周身的黑氣更加濃郁,雙眼近乎要滴出血來。
「別急。」顏珋打了響指,客棧前的石雕浮現螢光,掛在門前的燈籠卻在同時熄滅,斷絕所有通向客棧的路。無論生者,往生者,乃至於閻羅判官,在他撤去屏障之前,再無法踏進黃粱客棧半步。
「我說過,想報仇,我可以幫你。讓你怨恨之人墮入無盡深淵,瘋癲,死亡,皆可在一念之間。」
「怎麼做?」
「別急。」顏珋輕笑道,「事有兩面,想得到必須有付出,明白嗎?」
「我要付出什麼?我還有什麼?」
「一魂一魄。」顏珋手指點在桌上,兩枚黑底紅紋的木簡浮現在男孩面前。
客棧外,判官手持引魂燈,幽藍火焰跳動,鏈狀白煙忽在中途截斷,失去方向,漫無目的飄散。
青年旅社中,名叫娜娜的女孩剛剛洗過澡,正在鏡子前擦拭頭髮。將毛巾搭在一旁,拭去鏡面的霧氣,擰開乳液的瓶蓋,鏡面突然飄過一片黑霧。
「眼花了?」
女孩感到奇怪,放下瓶子,用手去碰觸鏡面,光滑一片,哪裡有什麼黑霧。
「肯定是太累,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