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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靈茶。」顏珋打了個響指,兩匣點心出現在桌上。點心以糯米製成,內中包裹鮮艷花瓣,散發誘人的香甜。
老人成鬼之後,在地府滯留數載,見過的鬼物和靈物並不少。哪怕是閻羅和判官獨有的供奉,他也曾見到過。面前的茶水點心看似平平無奇,對他卻有著致命誘惑,連閻羅殿上的鬼丹都無法與之相比。
「多謝。」
老人謝過顏珋,端起茶盞細品,隨後又執起長筷,連用數塊點心。點心茶水入腹,令他發狂的怨氣被進一步壓制,狂躁的情緒隨之減弱,效果超過被封印在玉中之時。
感受到明顯變化,老人停下筷子,猩紅的雙眼望向顏珋,神情中浮現戒備和疑惑。
「先生無需擔憂,此茶於你無害,反有不小的好處。」顏珋解釋道。
「好處?」
「你含恨去世,執念難消。任由怨氣吞沒,早晚會化成厲鬼。因你數世積有功德,去世後有金光護衛魂體,一旦化作厲鬼,金光必將反噬,這種痛苦,忘川之刑也無法相提並論。」
老人陷入沉思,似在消化顏珋所言。
半晌後,看著盞中變涼的茶水,忽然冷聲笑了起來。
「常言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生前行善無數,家產大多用來做公益辦學校,資助貧寒學子,為鰥寡孤獨捐款贈物,可我的好報在哪裡?」
老人的笑聲越來越大,周身再次涌動黑氣,雙眼猩紅滴血,指甲和嘴唇染上漆黑,聲音猶如砂紙磨過,粗噶中竟帶出一絲尖利。
見狀,顏珋手捏法印,兩指點在老人額心。
滾動的黑氣驟然停滯,老人眼中的紅光也漸漸散去,神情由瘋狂變成疲憊,整個人失去精氣神,不再猙獰可怖,變得愈發蒼老。
「先生執念太深,越壓制情況越糟。無妨講出來,總能紓解幾分。」顏珋道。
老人低下頭,閉上雙眼,似在對顏珋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講出來當真有用?」
「對。」顏珋輕聲道,「講出來,我能幫你。」
老人陷入沉默,許久沒有出聲。
顏珋沒有催促,又換一壺熱茶,靜等老人卸去防備。
良久之後,房間中終於響起老人的聲音。
「我名鄭恩,祖籍海市。聽我爹說,祖父曾是洋行掌柜,數年時間內,積攢下一份不小的家業。」
「財帛引人眼紅,祖父交友不慎,被引誘染上賭癮,短短半個月就輸光家產,更在洋行帳目上做手腳。事情敗露,東家大發雷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沒有報警,僅是將祖父逐走。」
「家道中落,祖父仍不知悔改,家中的一切都被拿去賭,為籌到賭資,竟將我的姑母賣了。」
老人陷入回憶,神情恍惚,聲音變得低沉。
「我祖母氣急染上重病,加上多年操勞,藥石無醫,很快去世。我爹十幾歲的年紀,為了活下去,每日裡去碼頭扛活,生生累得咳血。遇到好心人,才沒有死在街頭。」
「後來戰爭爆發,祖父不知所蹤,我爹被抓壯丁,什麼都不懂就被送上戰場。虧得運氣好,遇上幾個同鄉,才在死人堆里爬出來。」
老人說話時,顏珋將香茶換成酒水,點心也被撤走,換成兩盤下酒的小菜。
「再後來,我爹換了隊伍,一仗接著一仗,闖過槍林彈雨,直至全國解放。」老人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我爹在世時,最常說的就是感恩,說沒有當年的好心人,他早就橫死街頭,不會有今天的日子,更不會有我和我的兩個兄弟。他還說,要是能找,無論如何也要把姑母找回來。」
「整整二十年,直到咽氣,他始終沒有放棄。」
「在病床上,他叮囑我和兩個兄弟,要設法找到姑母的後人,要行善積德,更要教育兒孫,一定不能沾賭,若是染上此等惡習,立即逐出家門。」
說到這裡,老人忽然停住,神情變了幾變,臉上痛苦和仇恨交織,雙眼紅得近乎要滴出血來。
「我遵照父親遺言,幾十年來從不曾懈怠。」
「我以為我的兄弟,我的兒女都和我一樣。哪裡想到,我的親人,我最信任的人,竟然為了家產,為了各自的私心,聯起手來推我走上死路!」
第34章 恩將仇報
提及背叛自己的親人,老人周身再次涌動黑氣, 聲音冰冷, 神情逐漸變得猙獰。
「我早年參軍, 退伍後開始經商。」
「商場上最不缺的就是爾虞我詐。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轉眼捅刀的事都沒少見。經歷得多了, 心也變得硬了,行事一天比一天謹慎,從不允許自己衝動犯錯。」
「只是沒想到, 在外人手裡沒栽多大的跟頭, 最後反倒栽到親人手裡。」
老人飲盡杯中酒, 顏珋托起酒罈,又給他倒滿一杯。
「早三十年前我心眼直, 沒少吃虧。遇上嘴上和你稱兄道弟, 背後給你下套的, 根本看不出來。」
「一次兩次, 三次四次,吃得虧多了, 才慢慢品出味來。」
「我想著打虎親兄弟, 上陣父子兵, 工廠辦起來, 正有些起色, 遇上兩個兄弟沒工作,在家待業,索性拉他們一把, 三兄弟一起干。我在外邊跑,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他們替我守好後方,看好廠子就行。」
「之後的十年裡,我們兄弟擰成一股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連軸轉,幾乎沒有能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