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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扣住慕若言單薄的肩頭,沉痛搖首,“我李思明哪裡比不過那個姓單的,本公子如此待你,為甚麼你心裡眼裡還是只有那個單晟凌!!”
我承認,這句話忒噁心了點,但此刻本仙君也想不出別的花來。
我鬆開手,倒退一步,惡狠狠道:“我真不知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既然這塊玉不過是件尋常佩飾--”我抬手,向湖中一揮,黑點在空中劃做弧線,濺起一朵水花。
慕若言臉色慘白,站起身,苦澀一笑,“在下也不知道,李公子說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公子將在下虜入貴府,到底意在何處,在下苦無揣測。”
我就是抓你進來折騰的,這是天機,你當然猜不出。
“似此意卻彼行,若彼意又此行。在下一介朝廷緝拿的要犯,形如朽木之人,有什麼斤兩值得閣下如此不依不饒,煞費心機。”
天樞啊,不依不饒煞費苦心的是玉帝他老人家,本仙君只是奉旨辦事,也苦得很。
慕若言望著我,忽然一笑,“李公子,你不是斷袖罷。”
“啊?你--”本仙君愣了愣,他難道看出來了?我凌住心神,不可能,本仙君這齣戲唱得淋漓盡至,絕不可能有什麼紕漏。
慕若言倚欄望著我,徐風中衣袂飛揚,恍若--
恍若我初上九重天闋時,雲霞爛漫淡然銀輝中高高在上的天樞星君。
“李公子,死在水裡的鬼可有什麼講究沒有?”
我尚未回神,慕若言已越過欄杆,縱身躍進湖中。
天皇啊,命格老兒難道在背後陰我?為什麼本仙君哪回出手天樞一定要尋短見……
我盯著水面上一縷漸漸沒下去的黑髮心想,不然就讓他先在水裡泡一泡罷,泡一泡知道自己是個死不了的,就沒下次了。倘若天樞星君將十八般尋短見的方法統統演練一遍,撈上來後再抹抹脖子跳跳懸崖喝喝毒藥,最後他不死,本仙君搞不好形神俱散了。
本仙君在天庭,第一個學的仙法是辟水術。
因為,其實,本仙君有些懼水……
我盯著水面,有些發暈。天樞總不浮上來,也不是個事兒。
本仙君得道多年,上碧落下黃泉,豈畏一湖哉?
甩掉外袍,一頭扎進水,湖水毫不客氣順著我的鼻子嘴巴咕咕倒灌進來,本仙君被嗆得頭暈眼花,思忖該先伸手還是先伸腳,偌大的一個湖,不曉得天樞沉在了何處。
耳朵越來越響,頭越來越沉,不好,李思明頂不住了!
耳邊細細的有聲音在喊,“宋珧元君,宋珧元君,天樞星君在這裡……”
身子驀然輕鬆,我四周的湖水分開,四方的大片空隙。一個老龜在湖底對我納頭而拜,“小神守畛,乃此湖水族總管,見過元君。”
沒想到一個王府的內湖,還有水神棲住。
更沒想到,我堂堂宋珧元君,沒了仙法後,竟差點淹死在這個王府內湖裡。
老龜身邊,躺著慕若言,雙目緊閉。老龜道:“星君吃了兩口水,暈迷過去了,上岸緩過氣來便好。小神未救得及時,元君莫怪。”
我拱手賠笑道:“畛老客氣,若不是您,恐怕連本仙君也要折在此湖裡。見笑見笑。”
老龜道:“元君施展不出仙術,所以懼水。小神這裡有顆辟水珠,元君不嫌棄就請收下,在水中便可來去自如了。”
我道了謝,收好辟水珠,抱起天樞,分開水路回到岸上,托著慕若言的頭,熟門熟路,開始渡氣。
剛拿舌撬開他牙關,渡進第二口氣時,身邊忽然道,“小叔叔,你在做什麼?”
第八章
本仙君猛抬起頭,老臉微熱,只見晉寧吮著手指頭,烏黑溜圓的雙眼眨巴眨巴地盯著我。晉殊躲在他背後,露出半張小臉。
我咳嗽一聲,“這位叔叔掉進水裡了,小叔叔在幫他渡氣。”
晉寧的頭歪了歪,“渡氣?什麼是渡氣?我見爹爹對娘做過這樣的事情,大伯伯告訴我那叫親嘴,成親了才能做。小叔叔和叔叔成親了麼?為什麼要親嘴。為什么小叔叔說這叫渡氣。”
本仙君乾乾地笑了,修煉幾千年的臉皮險些掛不住,“咳~那個……小叔叔這樣,雖然看起來很像親嘴,其實是救人用的。男人和女人才能成親,小叔叔和叔叔怎麼能成親?所以這是渡氣,不是親嘴。”抬手摸摸他的頭頂,“不要和別人說起。”
晉寧的眼晶亮亮地一閃,挺起小胸脯道:“小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和別人說。我明白了,男人和女人是親嘴,小叔叔和叔叔都是男人,就叫渡氣。”
我一口口水嗆在喉嚨里,險些背過氣去。
晉寧在我身邊蹲下來,咂著指頭盯著慕若言,認真地說,“小叔叔,我也想幫這位叔叔渡氣,可不可以?”
本仙君一口仙氣幾欲岔道,拉下臉肅然道,“渡氣是門武功,你還小,煉不得,不能使用。等你長大後,自會領悟。小叔叔要帶叔叔回去,你乖乖和哥哥在這裡玩。”挾起慕若言,向涵院疾走。在小徑轉彎出側眼看時,晉寧還站在原地眼巴巴向我這裡瞅。
慕若言在臥房床上咳出兩口水,順過氣來,終於悠悠醒了。
我坐在床邊,望著他雙眼,把被子給他向上拉了些,“淹死鬼腹漲如車軸,頭大如斗,是鬼裡頭最難看的一種。”
慕若言的雙眼漆黑,望不見底。我接著道:“抹脖子的鬼會在頸中再生一張嘴,米湯從口入,頸中的口出,不能享用祭品。墜崖的鬼無手足四肢,只能蠕行。飲毒的鬼面色焦黑,七竅血漬不斷,口不能言,吞吐皆是瘴氣。燒死的鬼,他燒死後什麼模樣,做鬼就是什麼模樣。還有吞金的鬼……”
我笑了笑,“所以想順利去見閻王佛主玉皇大帝,就只能安天命,老老實實等鬼差來勾。”
天樞的雙目瞬也不瞬地看我,本仙君懇切地說,“只此一回了,好麼?”
慕若言還是看著我,不說話,情境有一點點詭異。
本仙君被他看著,忽然愧疚心大生,忍不住道:“你放心,我……”
正在此時,房門忽然被撞開,一個東西飛撲過來,“小叔叔--”
我頹然閉眼,小混帳怎麼跑來了。“在花園裡不是讓你去玩麼。晉殊呢?乖,小叔叔有事情。”
晉寧拉住我衣襟,哭喪著小臉道:“小叔叔,疼~~”
我按住突突亂跳的額角,“哪裡疼?是不是在花園磕到了?乖乖去找你娘,讓她喊大夫。”
晉寧拉起我的手,張大嘴,“這裡,牙齒晃,疼。”
我伸手摸摸他嘴裡一顆搖搖欲脫的槽牙,“你現在正換牙,這顆掉了會長新的。換辱牙怎麼會疼?”
晉寧手腳並用攀上我膝蓋,“本來不疼,爹爹說今天祖父和伯伯會回來,有野鹿肉吃,我想吃野鹿肉,牙晃,難受,我想把它拔掉!”
本仙君十萬分慶幸,幸虧我少年得道,飛升成仙。若是成了親,生這麼個娃娃,光氣也要少活十年。
晉寧在我膝蓋上扭來扭去,慕若言已掀開被子坐起身,晉寧立刻扭過身去,眨巴著眼嚮慕若言喊,“叔叔。”
慕若言揚起眉,居然浮出了一絲笑意。晉寧立刻如魚見水,從我膝蓋上掙下地,“叔叔,我牙疼。”
慕若言藹聲道:“疼得厲害麼?”
晉寧撲到床邊,拼命點頭。我看他盯著天樞,目光炯炯,大有直爬到他身上的意思,心中戒備,慕若言此刻的身子像用糨糊剛粘起來的,怎禁得住這小祖宗圓滾滾的身子。
晉寧的小爪子扒上慕若言的膝蓋,眨著水汪汪的眼,張開血盆大口諂媚地笑,豁牙處還掛著一絲銀涎,“牙齒疼疼~~叔叔,和晉寧渡氣治治……”
我一把掩住那張禍嘴,寒起面孔拎住領口將禍天星提出門。晉寧雙腿亂蹬,耍賴大嚷,“小叔叔壞蛋!!小叔叔不讓叔叔幫晉寧渡……嗚嗚嗚~~~”
我把晉寧拖到院中,小混帳大哭,鼻涕抹了本仙君一身。丫鬟們在走廊里偷笑,我假裝沒看見,沉聲道:“奶娘呢?來人,送小少爺回房去!”
兩個小丫鬟抿著嘴過來,把小禍害哄走。院外匆匆走來一人,在本仙君身邊跪下道:“三公子,王爺和大公子回來了,帶回一位貴客在正廳。王爺吩咐三公子即刻到正廳去。”
本仙君匆匆換了件外袍,趕到前廳,思賢思源都在下首站著,客席上坐著一位青衫公子,墨發半束玉冠,半垂肩側,淡逸纖雅。
我跨進門檻,東郡王道:“怎的如此磨蹭,怠慢貴客。爹來給你引見,這位趙公子乃為父延請的幕仲,從今後住在府中。你定要恭敬待之,不得怠慢。”
青衫公子站起身,本仙君驚且喜,恍若東風拂過,三千桃樹,花開爛漫。
他在三千樹桃花的灼灼風華中向我輕輕一笑。
“在下趙衡,見過思明公子。”
第九章
本仙君如一棵被霜打雪壓的老樹,忽見東風,不由自主花滿枝頭。
淺近些說,本仙君心花怒放了。
怒放的剎那,盯著對面的人時候稍長了些,笑容許沒留神,略歡喜了些。李思源在我身後“咳咳咳”了數聲。我幡然醒悟,一順手就想照舊去握他雙手,只聽見李思源越發猛烈地“咳咳咳咳”。
東郡王面上微露憂色:“源兒,你咳個不住,可是染了風寒?”
李思源道:“無妨,興許是方才一個飛沫兒嗆在了喉嚨里……”又打了個哈哈道,“三弟對趙公子的儀表委實仰慕,竟連招呼都不知如何打了,哈哈……”
本仙君方才頓醒回神,拱手禮道:“久仰,在下李思明,趙公子不必客氣。”
成天價一處廝混幾千年了,還要在人面前如此客套做作,有趣有趣。
東郡王道:“為父懇請趙公子數日,他方才肯入郡王府為仲,你們三人待公子一定要恭敬客氣。日後只稱他趙先生便是了。”
懇請數日?他一定是早下好了套子等著你去請他,表面架勢端得十足,心裡恨不能削尖了腦袋鑽進來哩。
“趙先生”笑得似模似樣,“王爺實在客氣,趙衡如何擔得起。”
東郡王直道:“哪裡哪裡。”吩咐給趙先生收拾上房,服侍沐浴更衣,再擺酒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