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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尾處,輕輕地顫。晴仙抬起頭,強向我笑道:“奴家一時感慨,掃了公子的興了,公子莫怪。奴家再去,再去給公子彈一支曲……”
我長嘆道:“你若有什麼苦處,就說出來罷,比憋著強些,興許我還能幫你些。”
晴仙怔怔地看我,咬住嘴唇,忽然用袖子半掩住臉,兩行淚掛了下來,嗚咽道:“公子,你便讓奴家替你彈一支曲罷~~過了這幾日,可能奴家再也不能為公子彈曲了……城、城裡張員外的侄兒已經向媽媽說好替奴贖身~~過幾日是他叔叔六十六大壽,到時候他就把奴家送給張員外……奴家……奴家……”話到此處,泣不成聲。
本仙君憐惜之心頓起,世間多是無奈事,本不分天上人間。
我嘆息地站到她身側,和聲道:“莫哭了,我替你想想辦法罷。”
晴仙顫身抬頭看我,忽然撲進本仙君懷中,大聲哭起來。
我帶著半襟濕淚出醉月樓時,街上已空空一片,倒是那位賣胭脂的小攤兒還在,看攤的小哥坐在路邊,袖著手正在發愣。想來是等著有沒有去醉月樓的尋芳客經過,順手買一盒他的脂粉送給裡面的姐兒。這世間什麼容易?掙口飯吃亦不容易。
又是夜半,我再回到小院。洗涮完畢後,小廝打著呵欠去睡覺。本仙君在燈下,卻全無睡意。我瞧了瞧桌上的兩個酒罈,拿起一壇到院中,灌了幾口。
四處寂寂,寒風徹骨,過了今夜,又少了一天。
我聽見聲後道:“你怎麼不睡?”
我回頭,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眼前,竟是天樞。
第六十三章
我愣了愣,才道:“睡不著,出來站一站。”天樞清亮的雙眼望著我手中,我低頭看了看酒罈子,乾笑道:“啊,這是人間的好酒,我回天庭後怕喝不到,所以有空就想多喝些。”
天樞靜靜地看著我,似乎是信了。本仙君將酒罈放在假山邊,脫下外袍,裹在他身上道:“風涼的很,你快回房睡罷。”
天樞忽然道:“我……是不是曾受過什麼傷?”
我一驚,難道天樞竟有些要恢復了?信口道:“你現在在凡間,這是一時的不適應,等幾日後回到天庭,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天樞卻很和順地嗯了一聲,乖乖地回房去睡,臨走前又看了看我道:“你也早些睡。”我瞧著他向屋內去的背景,這幾日我看著小天樞,都是與衡文在一處,未曾覺得過什麼。今晚單單只見他,再看他的身影,總覺得似曾相識,仿佛……許多年前曾見過似的……大約是他與長大後天樞,仍有許多相似處,讓本仙君覺得熟悉。
我再拎起酒罈子,一口口地灌,灌到見底,四處依然寂寂,夜風依然很涼。我輕輕走到衡文門前,閃了進去。
狐狸果然睡在衡文的被窩裡。察覺到本仙君進門,立刻從被窩中鑽出來跳到地上。我一彈指將它封睡過去,拎到椅子上。
我坐到床邊,低頭看衡文的睡臉。不知道我可以這樣瞧他的時日還有多少。我替他拉了拉被子,輕輕觸了觸他的臉,忍不住低聲道:“衡文,你在我上誅仙台前恢復回原樣罷,一天,一晚上也好。”
我將狐狸塞回衡文的被窩,替他又掖嚴了被子,閃出房去。
回到房內,孤燈熒熒,無限寂寥。我扇熄了燈,到床上躺了躺。
第二日,我沒留神多睡了睡,日上三竿時才起。小廝道小少爺們已先吃過飯了,都在院裡。我應了一聲曉得了,匆匆吃完飯,踱到院中去。衡文與一堆孩子正在玩擲骰子,像是玩真的,輸銅子兒的,衡文的面前已經贏了一堆,一群孩子輸得抓耳撓腮。天樞卻在一邊的石桌上,守著筆硯紙張,在埋頭寫什麼。
本仙君走近去看,天樞面前攤著一本冊子,手邊放了一疊寫的密密的紙張,似乎是在抄書。
本仙君拿起一張看了看,詫異道:“抄論語?這像是西席先生布置的功課。”
天樞抬起臉來點頭道:“嗯,我不會玩骰子,方才輸了。他們說不要我的錢,但是讓我幫他們做私塾先生留的功課,他們先生前幾天生病停了幾天學,後天開課他們就要交。要把功課做完了才能和我們玩。”
那你就幫他們抄麼,我心道,這群孩子將他們的先生看得忒傻了,一摞功課交上去,全是一個人的筆跡,一群都沒有好果子是吃。
我隨手將那一摞紙,全拿了起來,翻了翻,卻大驚。這幾張紙,字跡有的東倒西歪,有的張牙舞爪,有的小巧侷促,全然不是一個人的筆跡。再看天樞正在寫的那一張,方方正正,有稜有角,又是一種字跡。
我愕然道:“都是你寫的?”
天樞停筆點頭道:“嗯,我讓他們每人寫了幾個字給我看,不知道學的像不像。”說完提筆繼續寫,那頁紙又抄滿了,天樞擱下筆,將紙遞給我,讓我摞在那一疊紙上。我接過紙,莫名地又覺著熟悉,似乎此情此景,也在何處見過似的。難道是天樞在天庭題字題畫的時候曾與這時的情景相似。天樞可能是看出本仙君有些許走神,疑惑地瞧了瞧我。我將那疊紙放回去,信步踱開。
和衡文玩骰子的毛孩子們許是見我在天樞桌前站了許久,有些心虛,一面玩一面偷偷地瞧本仙君,神色都有些怯怯地。衡文剛贏了幾個銅錢,丟在自己面前的錢堆上,道:“莫怕,他不會與你們先生說的。”幾個孩子都骨碌著眼睛看本仙君,本仙君和藹笑道:“我不說。”毛孩子們頓時如蒙大赦一般歡喜起來,嘴上塗了蜜似的喊多謝伯父。幾聲伯父喊得本仙君心中五味陳雜。
但幾輪下來,幾個孩童已經被衡文贏得臉色慘綠。衡文面前的銅錢有頗大的一堆,這些孩子買零嘴兒的私房錢應該都到了這堆錢里。一個孩子低頭將骰子慢慢放下道:“不玩了。”
衡文伸個懶腰:“不玩了是麼,那就收攤兒罷。”撿起骰子放回碗中,將面前的銅錢一推,笑嘻嘻道:“你們的錢趕快拿回去罷,仔細著些別被旁人多拿了。”
孩童們都傻了傻,反應過來後,倒都有些骨氣,站著沒動,其中一個脹紅了臉吞吞吐吐道:“願賭服輸是大丈夫,我們輸給你就是輸給你的。”衡文笑道:“玩的時候沒說是贏錢,只算銅錢計數,原本就該還。你們要想論輸贏,這樣罷,等我進了學堂,我再贏了,你們也幫我抄功課,好不好?”
幾個孩童眨了眨眼,點頭,立刻歡歡喜喜地一擁而上,把各自的銅子兒裝回荷包。裝完之後卻磨磨蹭蹭,不肯離去。支支吾吾地問:“要不要再玩別的?”
衡文道:“咦?你們方才不是說不玩了麼。”
說話的孩子便紅著臉道:“方才是說不玩骰子,咱們殺棋局好不好。”衡文頷首道:“好罷。”
於是擺開棋局,又殺成一團。
第六十四章
本仙君索性到迴廊下擺了張椅子,坐著遠遠地看,當個樂兒。
想當年我小的時候,也成天價不做功課與同窗或表兄弟們一處玩樂,挨過老頭子不少棍子。隔了這些年遙遙想起,十分有趣。
一幫孩子玩到午飯時,各家的大人都伸頭進院門來喊吃飯,方才戀戀不捨地散了。天樞也將功課抄得差不多,幾個孩童將各自的功課揣在懷裡,歡天喜地地走了。小廝向我道:“老爺,廚房裡的飯早好了,要開飯麼?”我點頭道:“開午飯罷。”
午飯時衡文吃得挺多,尤其中意一道炸茄子,我伸手欲將這碟菜換到他面前,衡文用筷壓住碟子道:“不必了,能夾得到。再不然你替我夾些放在我盤子裡也成。”我便替他夾了些放在盤子裡,衡文道了聲謝了。
天樞卻比前幾天的吃的少了些。我看他只吃了小半碗飯,和聲道:“再多吃些罷,今天廚房做的這道清炒筍尖你還沒嘗過,嘗嘗看是什麼味道罷。”
天樞便有抬起筷子,嘗了些菜,居然將那一碗飯吃完了,又喝了半碗湯,我甚欣喜。
飯後,丫鬟上來收拾桌子,我曉得衡文一定記掛著餵狐狸,便道將炒雞蛋端過來罷。衡文插進來道:“我上午告訴廚房將炒雞蛋改成燉雞塊了,這幾天總給它吃炒雞蛋,該吃膩了,今天換換口味。”
我摸了摸他的頭,道:“就這樣罷。”
燉雞塊連湯帶水一大碗,我恐怕衡文手不穩,潑出湯來燙到手,於是接過碗替他端到房裡。狐狸眯眼躺在椅子上正等著衡文餵食。我將湯碗放下,道:“等它吃完你就乖乖睡吧。”衡文道:“曉得了。”
我回到房中去,盤算今天下午去醉月樓之事,盤算了一番後,不由得又拿出晴仙的紗帕與香囊,瞧了一瞧,我方才忘了關房門,一陣風入房中,我抬頭看時,見衡文跨進房中,看了看我手中的紗帕與香囊。
我忙將這兩樣物事放下道:“你怎麼不去睡。”
衡文道:“我想過來看看,等下就回去睡。”走到床邊,拿起床上的香囊,在手裡掂了掂,道:“好香。”
我抬手將香囊從他手中取回道:“快回去睡罷。”
衡文側頭笑著看我:“你下午還要去看她?”
本仙君自覺在年幼的衡文面前不宜多提這種事情,含混道:“有些急等著辦的事情。”
衡文再看了我一看,道:“哦。”跟著打了呵欠道:“那你睡罷,我困了,也回房去睡了。”回身出門。我跟著到了門前,看著他走到自己房中,嘎吱一聲關門響,方才嘆口氣,合上房門。
傍晚時,本仙君又到了醉月樓。
此次卻不是向晴仙房中去。
本仙君昨日已和老鴇立了張字據,趁著那位什麼員外的侄兒還未來得及和老鴇談晴仙的價錢,我昨日先他一步,向老鴇說我要贖出晴仙,出價五千兩黃金,老鴇歡天喜地地答應了。
我將五千兩黃金的銀票放在老鴇面前,老鴇笑如春花地道:“多謝公子,晴仙從今日起就是您的人了。”
醉月樓的姑娘們簇擁著晴仙出來,晴仙含著淚光向我深深一福,本仙君在人間的這幾日,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老鴇還特意派了一頂粉色小轎送晴仙。於是,本仙君在半城百姓的眾目睽睽下,踏著夜色,領著晴仙的小轎到了小院前。
晴仙下了轎,與本仙君同進了院門,院子裡丫鬟小廝廚娘都木頭樁子一樣地杵著,小廝手裡的銅盆咣當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