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衡文禁不住笑了笑:”你不是宣離,倒真像它。難道是天兵拿錯了?你是誰呢?“手摸了摸我頭頂,我轉頭舔了舔他的手。
我身上的仙力已所剩無己,衡文決計探不出我是誰。我舔了他的手,衡文伸手到我的兩個前爪後,將我拎了起來。”好罷,你這隻狐狸既然被抓到天庭上,又到了我府里。也算是緣份。我招待你住一日,明天帶你去和玉帝說放你回人間罷。“我繼續厚顏無恥地點頭,又甩了甩尾巴。
我臥在衡文身邊的椅子上,陪他批了段時間的公文。又在他膝蓋上,臥了兩杯閒茶的工夫。衡文拍了拍我脊背道:”可惜府里沒你愛吃的東西。我拿些瓊露,你喝麼?“將一碟瓊露放在我爪子前,我低頭喝了,再厚顏無恥地甩尾巴。衡文笑得挺高興。就寢時,衡文在床邊的椅子上給我擱了個墊子。我蹲在墊子上看他上床躺下,跳到床前,縱身一躍躍到床上。
衡文道:”你竟要在床上睡麼?“
我討好地瞧他。
衡文輕嘆道:”也罷。“拍了拍身邊的空閒,我在他身邊臥下。
我盤起身子,隔著被子貼著衡文合上眼。我覺得挺圓滿,怪道狐狸每每想爬上衡文的床。其實就算做一頭畜生,那麼陪著他,我也願意。
衡文像是睡得沉了,我爬起身,抖了抖毛,蹲在枕頭邊看他。
衡文衡文,你不曉得,幾千年前我初上天庭時看見你,你剛從微垣宮中出來,我雖然只遠遠地瞧了個背影,但從那個時候,我就起了攀附的心。那時你高高在上,我也只能遠遠地望。後來在蓮池邊再見,你又到我府中,再以後的幾千年,你與我相交,但我總覺得,你雖近在身邊,卻又十分遙遠,我依然不能觸及。
在凡間時瑤湘說的可能很是,我其實那些年,並沒有悟得什麼才是情。等我上了天庭後,我曉得了這個字,這個字我又不能用。
在凡間的一場,我已賺得足了。我覺得我這幾千年,十分夠本。就算我只是根搭路的橋,這橋我也做得很划算。
我一心想做個本分的神仙,一心想呆在天庭,因為神仙的日子長遠沒有盡頭,就算不能碰,能那麼長久地守下去,我便知足了。
眼下我這麼瞧著你,我不欠人什麼,你也不欠人什麼,我連在你身邊的緣份都沒有,但此時我能這麼瞧著你,能碰碰你,已是很深的緣。
我低頭舔了舔衡文的唇,又瞧了他一眼,跳下地。穿出房去。
天庭中一片寂寂,不曉得狐狸扮成本仙君逛去了哪裡。隨他罷,反正已交代過他明日鑽回碧華靈君府。我還成原形,路上遭遇幾個天兵,但可能玉帝已吩咐過我在天庭可以隨意走動,天兵見我也沒怎麼樣。
我到了太白星君府前,已經沒能耐翻牆過,老老實實讓仙使通報。
金星已經睡了,鬍子凌亂睡眼惺忪地迎出來,道:”宋珧元君,你來找我何事?“我賠笑道:”我想偷偷出天庭避避風頭,求您老想辦法讓我混出天庭去。“金星的鬍子頓時蓬起來:”你想逃到凡間?那天樞星君怎麼辦,衡文清君怎麼辦。你連累了這二位仙君就自己逃之夭夭?“我道:”我也是不得以,您想,我在天庭,玉帝一定要公事公辦,在靈霄殿上眾仙面前公審。就算我攬下所有罪名,天樞星君和衡文清君一定捎帶著也要判罰。倒不如我逃到凡間去,我能避避風頭,所有的罪名一定都在我身上。天樞和衡文可以無事。“金星瞅著我道:”你的算盤倒響亮。“用手捋了捋須子,”也罷,看我今天能不能帶你混出天庭罷。“我大喜:”多謝星君。“
太白星君道:”別客套了,但你到凡間去藏的不好又被拿上來可不能怪本君。“我拱手道:”那個自然。“
太白星君拿金罩將我罩在袖內,整衣出府。我在袖口fèng隙處看著隱約到了南天門,把門的天兵道:”星君何處去?“太白金星道:”奉玉帝旨意,到地上看看世間現情。“
交了門符,天兵放行。太白金星帶著我降到世間,把我從金罩內放出。我看四周,卻是個山頭。
太白金星道:”你潛逃下界,潛藏到世間何處,本君都不曉得。“我道當然當然。
太白星君縱起雲頭,回天庭去了。
我從山頂掙扎到了半山坡,我的仙力已盡,方才為了不讓太白星君瞧出來又多耗損了些仙法,現在已快支持不住。
我在山腰處的灌木叢中尋到了一個山洞,鑽了進去。
洞裡倒挺乾淨,地面的土很鬆軟,也很平整。洞口向東,這麼躺著正好能看見晨曦的薄霧與一抹日光。
天庭的眾仙看到天樞後,應該能明白個七七八八,再瞧見狐狸,就能明白十成了。如此結果最好。我本是個凡人,灰飛煙滅也該回到凡間來。衡文他見不著,就能少些傷心,也能緩過來快些。
我此時要灰飛煙滅固然覺得自己挺傷情的,更想著,要是能留下一縷魂兒就算做個糙蟲也好。但被一抹晨光照著,忽然的就想通了。
永世孤鸞也罷,打鴛鴦的棒也罷,過河的橋也罷,都是一種看法罷了。如果反過來想一想,我和衡文在天上這許多年,乃是凡人們求幾世都求不來的。朝朝暮暮我都有了。我此時要灰飛煙滅,我於世間全無,世間於我全無。我和衡文相守到我灰飛煙滅,已經是生生世世,天長地久。
我豁然釋懷,全身的仙氣已殆盡,覺得空空無物,看東西也開始不分明。原來灰飛煙滅就是這樣。其實也沒什麼。
渾渾噩噩中,似乎看見衡文站在我身邊。凡人死的時候似乎會有幻覺,原來灰飛煙滅前也有幻覺。
能再這樣看一眼,就算是幻覺,也不錯。
第七十五章番外·活神仙
活神仙是個普通的騙子。
天下算命的多騙子,活神仙只是其中極其尋常的一位。
算命這個事兒,用活神仙曾與同行們感慨的話來說,哪有準的。真能算的出來,還能轉運,老夫一早給自己轉個大運,做他娘的宰相去了!
活神仙原本住在一個魚米豐富的小城鎮中,在鎮上的月老祠里長年擺攤。大姑娘老婆子們來給自己或子女到祠中求姻緣,常到攤上算一卦。小城鎮地方小,誰家的姑娘看上了誰家的小子,誰家的女兒正待嫁人,滿城都知道。所以活神仙算卦十算十准,城中人就將“活神仙”三個字送他做綽號,娶媳婦嫁女兒時還常常請他去喝杯酒。
但是,某年某月某日,城裡又來了一個算命的。這位算命的先生不但能合生辰,解八字,卜課解卦簽,還能摸骨稱重,請神扶乩,捉妖拿怪,安家宅轉風水。活神仙會的把戲不如他多,很快敗下陣來。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眼看要沒得餬口。活神仙決定到江湖上去跑一跑,既能多接些生意,又能鍛鍊足手段。
活神仙便扛上一面上書鐵口直斷的旗簾,背著行李踏上了茫茫江湖路。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裡,他到了京城。
京城果然遍地黃金,活神仙剛到一座道觀內,賃了一間廂房安頓下行李,走到院中看看風景,抬眼便看見一個人牽著一個小兒在院中踱步。
活神仙打眼看過去,見那人的面白微須,三旬左右,乍一看去衣衫簡樸,但細細一瞧卻用的是上好的布料,那個小兒走路還有些蹣跚,小衣裳小鞋子都很精緻,脖子上還有塊金光閃閃的如意鎖。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肥羊。
活神仙慢悠悠走上前去,掂須一笑:“這位小少爺相貌清奇,真是位有福之人。”
那牽孩子的大老爺抬眼瞧了瞧活神仙,道:“哦,先生如何看得出來?”
活神仙道:“這位員外您氣度不凡,小少爺也滿面貴氣,明眼人一望既知二位是貴人。在下要說是我算出來的,就是誆您了。”
拱了拱手,低頭瞧了一眼那小兒,似不經意地鎖了鎖眉,轉身向另一方行去。
活神仙負手佯望天際,悠悠而行,在心裡數著:一步、兩步、三步……
第六步邁出,聽見身後道:“先生且請留步。”
活神仙轉身道:“員外有何事?”
大老爺道:“方才先生看到小兒,神色似有些憂慮,但問為何。”
活神仙慢吞吞地行過去,在心裡想,老夫誆他什麼好。命中有大劫,似有短命之相,不利於水火……
命里有劫,這個名堂用的太多;咒人短命似乎有損陰德……活神仙是個有良心的騙子。他走到那大老爺身邊,低頭看了看小兒,道:“敢問小少爺可是甲子年生?”
小兒的脖子上掛的如意鎖下露出了個花荷包的角兒,似乎繡著個老鼠滾錢的圖案,活神仙大膽如此猜測。
大老爺肅然起敬:“不錯,小兒生在甲子年七月初一。”
活神仙拈了拈鬚子,掐一掐指頭,道:“小少爺出生即富貴,註定一生平順,將來能享到他人都享不到之難得福分。只是,在姻緣上,恐怕有些……”
活神仙盤算,改命盤、渡災厄自己不算拿手,而且京城的同行們一定都會,索性就扯一項自己最得意的能耐,大撈他娘的一把。
大老爺道:“姻緣怎了?”
活神仙道:“方才在下遠遠望去,只見小少爺周身陽氣昭昭,只有陽年陽月陽日生者,才有這般氣象。”
大老爺自然問:“怎麼叫做陽年陽月陽日?”
活神仙道:“甲子年,甲為陽乙為陰,子為陽女為陰,甲子年又是干支歲循之首,更是陽上加陽,月與日按陰陽分,單為陽者雙為陰。甲子年七月初一,正是陽上加陽。而且七月生者,夏正十分,姻緣本有礙。詩曰燥燥伏天烈,孤雁單飛時,陽年陽月陽日生的人——”
活神仙嘆息搖頭,“乃是永世孤鸞之命。”
大老爺神色驚怔,瞧向手中的小兒:“永世孤鸞……竟~~先生,可有法解麼?”
活神仙等的就是這一句,深鎖眉頭道:“唉,永世孤鸞之命,本無法可解……”
活神仙在無法可解後面拉了個長音,準備拉完之後加上“不過”二字。
音剛拉了一半,大老爺踉蹌後退一步,“竟無法可解!”轉頭望向長天頹然而嘆。
活神仙急忙跨前一步:“不過……”
話未落音,腳下一空。
原來,活神仙和那位大老爺一直站在一口枯井邊,只是近日有位王妃要來觀中打蘸,觀中修整地面,抬土用的布被仍在井口上,忘了收,布上面滿是泥土,除了略微鼓些,和尋常地面沒有兩樣,活神仙一腳踏上,頓時咕咚掉了進去,直接掉進井底,後腦在井壁上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喊疼,就撞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