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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長嘆完,回身,四周空空,方才的算命先生無影無蹤。
從此後京城裡又多了一項高人曾經現身的傳說。
活神仙跌到井底,摔折了一條胳膊,在道觀里養了一個多月才好轉過來。京城的花銷大,多年的積蓄幾乎用個精光。活神仙覺得自己可能和京城有些犯沖,這一跌是個買賣不成倒賠錢的兆頭。胳膊一養好,活神仙立刻離開京城,再次踏上江湖路。
漂泊了近二十年後,活神仙又一次踏進京城。
活神仙這時候已經七十多歲,漂泊不動了,想找個地方細水長流地做生意,富足養老。
活神仙還是很嚮往京城,覺得京城熱鬧,生意多,所謂大隱隱於市,京城的集市是最繁華的集市,最適合他這種歸隱的老人家。
隔了近二十年,那間道觀竟然還挺繁華,觀主也已近古稀,見到活神仙十分親切。活神仙在京城的小巷中買了兩間舊屋,白天就去這個道觀中擺個攤兒。
活神仙安頓下之後,照例先打聽京城中的稀罕事。
京城中的稀罕事多的數不清,但是有一件事情,活神仙覺得最稀罕。
當朝宋丞相的大公子,是個永世孤鸞的命。
傳說宋丞相曾經遇到一位高人,給大公子算過一命,說他陽年陽月陽日生,註定永世孤鸞不得翻身。高人批的命果然分毫不差,宋丞相家的大公子已經是全京城的笑話,提給他的小姐,一定和別人跑了,他看上的姑娘,一定和別人好了。這位宋公子新近又看上了一位樓子裡的姑娘。除了他,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個姐兒有個相好的書生住在破廟裡。
活神仙聽的挺驚奇,沒想到天下還真有永世孤鸞的命,要是老夫當年碰上的是這一位就好了。
某一天,活神仙在廟中的攤後坐,一位年輕的公子哥兒蔫頭搭腦地走了進來。
活神仙看他步履虛浮,周身落寞,神情頹然,兩眼直勾勾地,用活神仙的老眼一看就知道是情傷。
活神仙覺得,既然永世孤鸞這個詞有高人說過,也有貴人驗證過,應當時常拿來用用。於是喚了一聲:“這位公子。”
公子哥兒勻回一絲神回過身來,活神仙摸了摸雪白的鬍子,眯起老眼道:“這位公子,老夫看你頭頂黑氣,紅鸞星黯淡,可是為情所傷?”
公子哥兒便晃晃蕩盪地走到攤前坐了,二話不說,伸出手掌。“既然你瞧得出來,就給我看個手相,我問姻緣。”
活神仙道:“老夫不長於手相,公子可要測字?”
那公子哥兒道:“罷了,那就測個字罷。”提筆寫了個“雙”字。
活神仙半閉雙目道:“這個雙字拆開,是一個又字從著另一個又字,又重著又,有輪還往復,不得逃脫之意。公子你問姻緣,恕老夫直言一句,公子你,恐怕是永世孤鸞之命……”
那公子哥兒雙眼發直,呆呆坐著。活神仙正準備說:“不過……”公子哥兒忽然悽然地哈哈笑了兩聲,喃喃道:“果然,果然,無論何時算,都是這個破命!”又哈哈笑了兩聲,踉踉蹌蹌直奔出門去。
活神仙一疊聲高喊:“公子,公子,你卦錢還未給!”追到門外,早見不到人影了。
門外討飯的跛子笑道:“你老今天也遇著這位宋公子了。唉,他也怪可憐的,因為有高人給他批過命。全京城的算命的給他算姻緣,除了永世孤鸞,哪裡還會算的出別的。唉,真是怪倒霉的!”
活神仙才恍然明白,方才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宋公子。沒卦錢也罷了,看他的模樣,確實怪可憐的。
第二年,活神仙聽說那位宋公子平白無故在家中無影無蹤了。這事兒鬧得很大,連皇上都下令滿天下找尋,終無結果。大家都猜測,宋公子是傷心過度,看破紅塵,到深山老林的小廟裡做光頭去了。
活神仙在京城的生意倒做的一帆風順。天下就有這麼多人愛算命,活神仙對自己的徒弟們說,這錢不是咱們騙他們花的,是他們願意花的。
活神仙的幾個徒弟都是街邊流浪的少年,活神仙看他們吃不飽飯,就給經常分他們口飯吃,順便就收了當徒弟。
活神仙說,只當為死後積積德了。
活神仙活到九十多歲,壽終正寢在床上。
他收了幾個徒弟果然積下陰德。他收的徒弟裡面有兩個是被判滿門抄斬的顯貴家裡逃出的獨苗,還有三個是黃河水災後逃到京城的饑民家的孩子。這幾個徒弟在陰曹地府的爹娘們對活神仙感激涕零,在閻王面前說了不少好話。
閻王便把活神仙叫到殿前,說下輩子可以給他按排個大富大貴的好胎,而且他的功德還有剩餘,閻王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願望。
活神仙說,有,老夫被人叫了一輩子的活神仙,卻沒福分做神仙到天庭看看。所以我想去天庭看一回。
閻王道,這個好辦。安排陸判向玉帝遞了封文書,請一位仙使帶著活神仙到天庭遊了一回。
活神仙在天庭逛時,依然沒有忘記打聽天庭有什麼稀罕事。
引著他的仙使道:“若是依凡人看來,天庭中到處都是稀罕事。要說頂稀罕的麼——”仙使用手一指,“那裡的那一位碰巧撿到仙丹飛升成仙的宋珧仙,他就挺稀罕。”
活神仙眯起老眼伸長頸子向指的方向看。
只見仙樹下,一個穿藍色長袍的年輕神仙和一位穿淺色長衫的神仙一起坐著。藍袍神仙正有些唏噓地向那淺衫神仙道:“衡文,其實我在人間時,曾有位高人給我算過命,說我命中注定永世孤鸞……”
第七十六章
我很憂鬱地趴在一間屋子的正中央的地面上,晃動我的觸鬚。
這間屋子門窗四壁,一片空空,像被什麼無形的罩兒罩著,任我左沖右撞,也找不到一個fèng隙可鑽,一個小洞可藏。
罩兒中央只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碟糕餅,隱隱冒著香氣。
桌旁站著一個人,在笑眯眯地等我爬上桌子面,爬進那個盤子。
這是做套兒等著拿我,我要是爬進去,就是傻子。
我原本住在另一個院子裡,但那家的廚房的渣滓我吃得膩味了,就千里迢迢爬進了這個院子,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東西打牙。
哪知道順著香味剛翻過一座門檻小山,就被擋在這屋子裡頭,橫豎爬不出去。
我看見屋子裡除了張桌子什麼都沒有,又看見那個人,我覺得,我的大限到了。
我一動不動地在地面上趴著,那個人瞧著我,我也瞧著他。
他現在來摁死我踩死我,我絕對跑不了。但是就算跑不了,也別指望我自己鑽進套子。
他看著我,很和藹地說:”你上來吃罷。我不會傷你,這送給你吃。“這話我聽得懂,信才怪。
我繼續趴著,你要殺要抓都痛快些,別婆婆媽媽的搞這麼多花樣。
我見他的袍子下的腳輕輕移動,走得離我近了些,我無所謂地抖了抖觸鬚。
他沒有抬腳踩下,反倒蹲下身來,將那一碟巨大的糕餅放到離我很近的地面上。油香確實很誘人。
他緩緩地說,”我若是想傷你,很容易,何必還要給你東西吃。再一說,如若我真的想傷你,你怎麼樣今天都逃不掉,還不如吃得飽些。“我又抖抖觸鬚,想想,也是。
反正也跑不了,還不如撈頓好的。
我迅速爬上盤子沿,爬上誘人的糕餅山,一頭扎進它鬆軟的表皮里。
我吃到肚子發脹,才十分滿足地停下來。我覺得我的外殼上現在肯定冒著油光。我在糕餅山上尋了塊平整的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醒來時,他還在桌前。
我守著糕餅山,吃了又睡,睡了又吃。過了一天一夜,他還在旁邊站著。到了又一天早晨,我舒坦睡了一覺剛漸漸要醒過來,聽見嘎吱一聲門響,他出去了。
我迅速爬下桌子,想找個fèng隙鑽出去。但是那瞧不見的壁障始終嚴實合fèng,我找不到半絲出路。
正尋覓著,他回來了,我立刻藏到桌子腳的陰影處。那壁障卻對他沒什麼用,他一走,就走了進來。
我聽見桌面上嗒地一聲響。他俯下身,像知道我在何處似的,還是很和藹地道:”我拿了碟新的點心過來,你吃新的罷。“我慢吞吞地順著桌腿爬到桌面上,爬上白而涼的瓷碟邊緣,鑽進糕餅的fèng隙。瓷碟旁邊還有個大盤子,盛著淺淺的清水。
等到換上第五碟新點心的時候,我趴在桌面上看了看他,他這些天沒怎麼動過也沒睡,他比我還結實些。
我埋頭趴在點心山上啃一塊碩大的蘇皮,他說:”我給你的點心好吃麼。“我晃了一下觸鬚。
他又說:”你自己找吃的,能不能尋見這樣好的東西。“我啃了口蘇皮,遲疑地想了一下,沒有動觸鬚。
他說:”那麼我不關著你,你願不願意讓我給你吃的,你不到別處去,就在此處住著。“我抱著蘇皮的一個角想,這個我不能保證,誰能保證我吃這些東西不會吃膩?但這個人真有些怪癖,想養只蟑螂。這些東西便宜別的蟑螂不如便宜我。所以我可以姑且先答應。
於是我晃了晃觸角。
沒想到他真的很歡喜,立刻笑了。我抱著蘇皮愣了愣,他笑得還挺好看。在人裡面,他算比較好看的罷。竟像蘇皮似的讓我滿意。
他果然信守諾言,那屏障沒了,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屋角的一個fèng隙里給自己做了個窩,住了下來。每天到桌面上去吃他放的點心清水。吃飽了翻過門檻千里迢迢到院子裡去看看風景消個食兒。這屋子裡多了張床,他晚上就睡在這張床上。
院子裡只有他一個住著。但有個穿杏色長袍的經常到院子裡來,手裡總拎著碩大的包袱。還有幾個墨藍袍子晃眼衫子的人也常過來。那晃眼長衫第一回過來的時候我正在點心山上啃豆沙餡兒。他給我東西吃總給的很周道,將點心都掰開,讓我既能啃到皮,又能啃到餡,我很滿意。
我正心滿意足地啃著,晃眼袍子的一張碩大的臉湊近了過來,立刻嘆了口氣,我抱著點心壁一個沒抓緊,被吹得掉到碟子邊沿,跌了個跟頭。
晃眼袍子搖頭晃腦地說:”呔,看他此時的境況,著實可嘆啊。“吹了我個跟頭,還假惺惺地嘆氣,我不喜此人。
墨藍袍子
第一回來時也嘆了口氣,沒說什麼,搖頭走了。
這些人來來去去的,他卻一直在小院裡面。我從沒有見他出去過。我覺得他挺奇怪。他有時候坐在桌邊看書,有一回他將書放在了桌上,我爬到他的書面上去溜達了一下,他將我連著書平著舉去來,近處地瞧著我又笑了笑。我覺得他笑得確實很好看,短時期內我想我可能都吃不膩他給我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