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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得我很感動,紅塵俗世熙熙碌碌,一份人情味兒還是挺暖人的。

    話說衡文怎麼還不過來給我治治?眼睜睜看著我在這裡捱疼受罪,忒不念情份了罷。

    正想著,全身忽然飄飄蕩蕩,緩緩上升。我大驚,這不當耍的,此時提我出去,還讓不讓李思明活了!

    本仙君正要掙扎,頭頂上瓮聲瓮氣道:“宋珧元君,小仙是日游神,玉帝有旨,讓小仙引元君速回天庭一趟。”

    原來是天命此次錯的忒離譜,竟讓南明救走了天樞,玉帝微怒,靈霄殿上,提本仙君和命格老兒問話。衡文在一側當個旁證。

    玉帝問:“事情變做如此,緣何?”

    本仙君立在殿上,從容憚定,我站理兒“玉帝英明,宋珧此下凡界,事事都按交代做,事事都與交代不同,吃的苦受的罪也沒當什麼,就不提了。玉帝明鑑萬事,是非對錯,定能公斷。”

    斜眼看命格,老兒擦著汗珠兒立刻戰戰兢兢在玉帝面前自請其罪,又將天命簿攤給本仙君看,連陪笑帶賠不是。我占著理,便賣份人情給命格,“玉帝,凡間有句話叫做瑣事難擋命難定。命格星君掌管天命無數,冗瑣繁雜,偶有一二疏漏,亦在情理之中。南明只不過劫到了天樞,兩個凡夫何愁拆不開,且看以後便是了。”

    玉帝沉吟片刻,點頭道:“說得很是,且看以後。”展顏含笑,“宋珧啊,只等著看你以後了。”

    我賠笑道:“玉帝,小仙辦事不甚牢靠,南明劫走天樞多半是因為小仙無能,玉帝可否……”我用眼角掃了衡文遞個暗示,讓他給我幫聲腔兒,“可否另選賢才?”

    衡文還未有動靜,頭頂上玉帝已發了話,“你在下界做的甚好,朕每與王母閒話時,王母亦誇你周全。你助仙友堪破塵障,功成回天庭時,仙祿定再加一等。”

    我急忙道不敢不敢。話未落音,天監司有事來報玉帝,將我等擠兌出靈霄殿外。本仙君扯住命格,“星君,從今往後,天命簿上,可要把我寫得好些。”

    命格星君一臉的摺子都笑到了一處:“今日承元君美言,一定一定。只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耽誤了許多時候,元君再不趕緊回去,恐怕……”

    我恍然頓足,扯了衡文急向南天門去。

    衡文被我扯著,不緊不慢道,“急怎的?”

    我苦笑:“再不急李思明的墳頭都要長糙了。”

    結果--

    本仙君與衡文趕下去的還算迅速。

    還不至於看到一顆芳糙青青的墳頭。

    李思明的墳上泥土尚濕潤,石碑簇新。

    也不過,剛燒完頭七而已。

    衡文繞著墳包踱步,“已經裝進棺材埋了,怎好?”

    我道:“沒奈何等到半夜挖開墳看看,李思明爛了沒有,還能用不能。”

    第二十三章

    夜半,月明,本仙君與衡文拘出土地,分開墳頭,撬開李思明的棺木,李思明穿著上好的綢緞袍子,在棺木中躺著,棺中頗多金銀古玩陪葬。秋暖東西不經放,李思明倒沒爛,只有幾隻屍蟲在鼻孔耳孔里來回爬爬,微風一吹,屍臭四溢。我用袖子一把掩住衡文的面孔,“穢物穢物,你快回頭。”

    衡文掀開我的袖子笑道:“他也曾是你過,如今這般模樣我卻不覺什麼。”將棺材蓋挪回去,我向土地道了聲叨擾,合攏墳頭。

    李思明不能用了,需要再回天庭想想辦法。

    我在墳前摸了摸石碑,石碑下方砌著一個小小的青石台,擺放祭品用的。台上擺著一副沒有收走的酒壺和酒杯,杯里的酒還滿著,澄清見底,像是今天新斟上的。李思明死後人緣倒好。

    我和衡文駕雲回天庭,到半空時我低頭看地面,李思明埋的地方是東郡王家的祖墳地,密密一片墳包。本仙君不禁感慨頓生,“我當初若不是碰巧揀了顆仙丹吃,不知道多少年後,也是這樣墳頭裡的棺材一副,讓屍蟲爬著一點點化在泥里。魂兒歸閻王管,一世世輪著,不曉得到了這個年月,能輪成個什麼。”

    衡文斜眼看我,倒吸著氣道:“酸。”

    回到天庭後,本仙君直奔西天門。

    天庭的四天門,南天門通如今界,西天門通過往界,東天門通未來界,北天門通隨常界。

    本仙君打算從西天門轉回李思明還在床上診治的時候,日游神剛將我真身提出,李思明剛咽氣,本仙君在這個瞬間再附進去,衡文把那顆扎爛的心還回原樣,萬事大吉。

    西天門前輪值的工張元帥將本仙君攔住,“元君方才從靈霄殿上回來,難道沒有聽說,天監司曹已稟報玉帝,西天門坍塌,正在修繕,暫不能使用。”

    我只得轉到北天門,北天門各界皆通,算是其它三個天門修繕時的備用門。

    北天門前也圍了一堆神將,吵吵嚷嚷,團團亂轉。

    眾仙中竟有太白星君。

    我湊過去問了聲好,探頭看北天門牢牢緊閉,太白金星道:“宋珧元君難道也要走北天門?走不得了,鑰匙丟了。”

    我驚道:“怎麼就丟了?”

    金星長嘆,道是昨日碧華靈君走北天門,把守的神將正在下棋,碧華靈君自己拿鑰匙開了門,出北天門後神將上了門鎖,才想起鑰匙仍在門外的靈君手裡。碧華靈君是去西方燃燈佛處赴法宴,要等宴罷轉到塵界再轉從南天門回天庭,這個北天門才能開。

    我問估計要多少時候,太白星君的話讓我很絕望,“一二十日罷。”

    一二十日,一二十年。南明和天樞這輩子真的能相守到差不多快老了。

    我嘆息向衡文道:“命,這也是命。稟報玉帝罷,正好你我可以不干回府睡覺了。”

    衡文打了個呵欠道:“好,正有些乏了。去你府上吃酒睡還是到我府上吃酒睡?”

    話是這樣說,玉帝怎可能饒了我不做,去靈霄殿的半道兒上,命格星君已在守侯:“清君、元君,下界事玉帝已盡知曉。天樞與南明已出尚川城往南郡去,幾日後長江大浪,他一行人將阻在周家渡的江上客棧,眼下有一軀殼,是個借宿在尚川城道觀的雲遊道人,壽限已滿,魂至地府,軀身正可為元君用。事不宜遲,請速下南天門去。”

    天明,日暖,本仙君在一張木板搭的鋪兒上睜開雙眼,灰撲撲一間陋室,歪斜斜半朽的門窗。

    朽門正被人拍得砰砰做響,“廣雲子!廣雲子!王府三公子的五七法會要開場了,再不去就趕不上了!”

    唔,短命道士原來叫廣雲子。和本仙君的封銜廣虛元君還有一個字相同。

    第二十四章

    廣雲子,估計五十尚不足,四十頗有餘。我睜開眼的瞬間,先聞見一陣餿,將本仙君熏得頭暈腦脹,此道未洗漱久矣。

    伸手一摸,頷下有須,頗長,觸手粘膩。拎起看之,恰有一隻蟲兒在森森fèng隙中奔波,似在覓食,不忍再睹。

    衡文在半天空里拋給我一句:“這麼個臭哄哄的邋遢道士,別指望我在你跟前呆著,什麼時候洗淨了什麼時候我再來罷。”便沒消沒息了。真是,道士難道有李思明的屍體邋遢?你在棺材旁邊話說得像唱歌似的,此時又這樣了。

    身上無處不癢,我伸手在脖子後撓了撓,搓出個頗可觀的灰疙瘩。彈了,再搓,再彈,頗有意趣。

    頭上奇癢,微覺有物體在奔跑,據說有種蟲兒叫跳蚤,恐怕是它。

    門依然砰砰地響,我搔搔頭皮,一手搓著灰團兒開門。門外也是個道人,扁圓的一張臉,敦實憨厚,扯著嗓門道:“可起來了,還當您仙化在裡頭了。”

    可不就是仙化在裡頭了,先他咽氣,本仙君這位大仙再來化。

    我說:“是,遊了數千仙山,恍然化為一夢,幾乎忘卻紅塵事,連你也記不得了。”

    道人道:“廣雲仙人可記清楚了,小道是這明月觀里的火工道人常善,您幾時成了仙,別忘記照應。”嘻嘻哈哈地搓了搓手,“昨晚上您讓小道給您提個醒兒,今天早上可別睡過了。小道早些來叫您,今日不同他時,是王府的大法會,觀里缺人的緊,好容易師父才點頭讓您去湊個數。您好歹洗涮洗涮,換件體面衣裳。”

    我聽見洗涮兩個字雙眼冒光,“水在何處?”

    常善道:“妙哉妙哉,您平日都說怕傷水不洗澡,今日竟想開了。”引著我去後院。

    後院有間木棚,棚內有井,井旁有桶,還有個大木盆。

    插上棚門,打滿一盆水,伸頭一照,一顆毛茸茸的頭。本仙君守著井口,拎了數盆的水,使了一斤多皂角,才通順了頭,捋通了須,將皮子打磨出正常的皮色來。

    常善預先備了一套簇新的衣裳給我換。頭束好,須子也拿梳子順齊了後,渾身輕快,衡文這才晃晃悠悠地飄了出來。我趁左右沒人,撣一撣簇新的道袍問,“可有呂仙之風否?”

    衡文道:“我若順著你說聲像,呂洞賓非砸了我的微垣宮不可。”

    我乾笑:“難道不比早上時標緻了許多?”

    衡文默然片刻,誠懇道:“像個人了。”

    我跟著明月觀的道士們,到了東郡王府。

    跨進門檻的時候,我很感慨。

    不過數日前,我還與這門檻裡頭的是一家子,李思明雖不及本仙君倜儻,起碼也算個英俊年少的公子哥兒,現如今他爛在棺材裡,換給本仙君一個風乾柿子皮臉的半老道人,命格和玉帝打算讓我用這張臉去勾搭天樞?

    五七的法會做得極其排場,一共有八個道觀六十六名道士唱經。我在人堆里搖鈴鐺。看見了東郡王,也看見了李思源和李思賢。本仙君明白他們對李思明感情是深厚的,但是,有再深的情,再多的眼淚,哭到五七,也全都哭幹了。所以對著靈牌燒紙的時候,所有人都在乾嚎。

    只有東郡王的一句話讓本仙君很振奮。

    東郡王對著靈牌,往火盆里填一摞紙錢道:“明兒,你安心罷,爹一定挖了那單晟凌的心來祭你!”

    領賞錢的時候常善在我耳邊悄聲道:“聽今日王爺的話,我們東郡一定要和南郡對起來了,唉,造孽啊造孽。不中聽的說一句,小公子死了算是命也算自找的,一打仗平頭百姓可要跟著受罪了。”將聲音壓得更低道:“你知道那小公子怎麼死的麼?”

    我心道,這世上沒人比本仙君更清楚。

    常善道:“聽說原本這位小公子是個傻子,不知道怎麼回事某天突然明白過來了。他一明白過來,可了不得,立刻就養了個來路不明的小相公在園子裡,聽說寵得緊。但沒兩天,王爺又請了一位公子做幕仲,聽說那位幕仲先生神仙一般的人品,小公子見了,立刻把園子裡的小相公丟了,一心在幕仲先生身上。園子裡那位便喝起醋來,勾上他原本的老相好,捅了小公子以後跳牆跑了,你說有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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