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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搐了一下鬍子稍兒,“有趣。”
常善嘿然道:“更妙的是,那小相公的老相好居然是南郡的大將軍單晟凌。小公子死後,幕仲先生也尋不見了。一樁事鬧得像出戲一樣。只是這戲不好唱,他喪命,百姓遭罪。”
我頹然不語。玉帝、命格,都是你們造的孽啊。
我籠著兩吊錢隨人群出府,遠遠看見晉寧晉殊綁著孝帶在人群里鑽來鑽去,晉寧的雙眼巴巴地望著供台上,似乎是在打那碟供糕的主意。
我向命格打聽過這兩個孩童的命。東郡王五年後將死於中風,再三年後李思源暴斃,又一年後李思賢死於戰場。晉寧少年為帥,屢戰屢勝。但掌控東郡大局的竟是晉殊,這個成天跟在晉寧身後怯懦的晉殊將來竟會是一朝的開國君主。世事果然波瀾多變。
我在靈棚前站得久了,晉寧一雙骨碌碌的眼卻轉到我身上,一搖一擺走過來,“喂,長鬍子老道,你看甚麼?”晉殊照舊跟在他身後。
第二十五章
晉寧將來將是個風流胚,本仙君瞧著他,想像他成人後陷在數十房美妾中東擁西抱的模樣。真是個愁人的孩子。
我從袖子裡摸出兩個小小的玉葫蘆墜兒,彎下身,“貧道見兩位小少爺滿面福相,這一雙玉符送給兩位結個道緣。”晉寧伸手便接,晉殊拉拉他袖子,仰臉向我道:“你這道人來路不明,送東西給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想要的?”
我哈哈一笑,“貧道能來做法會,自然來歷清明,東郡王府哪是平常人進得來的?這兩塊玉只是結個道緣,並無什麼目的。若小公子真想賞貧道什麼,”我摸了摸鬍子,望向晉寧手中,“小公子就把這個竹筒兒賞給貧道如何?”
晉寧看著手中的竹筒,卻有些戀戀不捨,又看看我手中的玉葫蘆,在躊躇。晉殊眨了眨眼,看看晉寧,向我道:“那我賞你這個,你別要竹筒,葫蘆給我們行麼?”小手在腰帶里摸了摸,攥著拳頭在我面前伸開,我看著那塊玉佩,心中大喜,活該便宜本仙君,不用再費工夫,一遭送道我面前來。
我道,“多謝小公子。”拎起一個墜子遞給晉殊。晉寧嚷道:“喂,說好了兩個,為什麼只有一個?”
我搖頭道:“這位小公子賞得禮物只夠換一個。一樣換一樣,豈不是很公平麼?”
晉寧道:“你方才明明說白送的!”我再摸摸鬍子,“貧道方才說白送,現在又不想白送了。”晉寧皺著鼻子,瞪著眼,晉殊將墜子塞到他手裡:“算了,別跟他囉嗦,反正我也不稀罕,這個給你。”晉寧猛搖頭,把竹筒向我眼前一遞:“給,那個拿來!”
本仙君笑眯眯念道:“無量仙尊,謝小公子。”接過竹筒,遞給晉寧另一個墜子。
晉殊道:“你喜歡竹筒,幹嘛給他,我不想要這墜子。”晉寧將墜子向他手裡塞,“你的東西換來的給我,我的東西換來的給你。反正給他的兩樣都是從小叔叔房裡偷拿的,被爹爹叔叔認出來還要挨掃帚。”
晉殊這才拿起葫蘆,揣到袖子裡。本仙君帶著兩樣東西功成身退。
回了道觀,我將一吊錢給了常善,謝他的照應。常善笑得眉花眼開,“廣雲道兄實在太客氣了,他日再來尚川,一定到觀里找小道。”
晚上,我拿著竹筒玉佩得意賞玩,衡文站在床前道:“兩樣物事都被你哄孩子誆到了手,心安了罷。睹物可有思人?”
本仙君怎會做哄孩子的勾當,那兩個玉葫蘆可是我施了仙術加了平安咒的寶貝。保他兩人邪魔不侵太平順安。
我向衡文賠笑:“你要不要床上躺躺?”
衡文道:“罷了,你那張床不比李思明的屍布乾淨。”
第二日,我離了明月觀,出了尚川城。
廣雲子肉體凡胎,連累本仙君不能駕雲。只得一路步行,到周家渡,要走四五天的路。
離了尚川城很遠後,衡文就現了身,也陪著我步行,他現身,還是變成那個趙先生的樣兒,不肯通融變個小道士。我與他一路同行,路人皆側目,覺得我與他兩人湊在一處很是奇怪。
五天後的傍晚,我站到了江上客棧前。
天已黃昏,烏雲壓頂,十分昏暗。長江浪高,拍打河岸,客棧的招客旗在風中寂寞地響。
我右手拄著一根竹竿,挑著鐵口直斷的皂旗,左手晃著一把少毛的拂塵,邁進客棧。
夥計本來用眼角斜了我一眼,愛搭不理地要扭頭,卻見衡文進門,頓時臉上綻開了花。
等到明白我與衡文是搭伴的,我又掏出了銀子,小夥計與掌柜的雙眼都笑沒了影,很殷勤地安排下兩間上房,又很殷勤地在樓下堂內安排了一個最好的位置,端上最好的酒菜。
上菜後,一個小夥計無限殷勤地來倒酒,搭訕道:“道長您仙風道骨,一看就是位高人。”
我謙虛地說:“哪裡哪裡,修行淺薄,略通道術皮毛,能卜卦相,看吉凶,知前程而已。”
小夥計滿目欽佩。e
我於是繼續道:“看風水,觀天象,奇門遁甲,貧道也略知一二。”
小夥計雙目中的欽佩越發滿了。
我於是又繼續說:“其實,如果有什麼邪魅附身,鬼怪做祟,乃至醫不好的疑難雜症,貧道亦都能看看的。”
小夥計滿面驚喜,頓時放下酒壺,作了一揖,“道長,您就是老天爺派來的!小店現有位棘手的病人,能否勞駕道長發慈悲一看!”
掌柜的親自領路,將我和衡文領到樓上,幾個小夥計前前後後,竄來竄去地獻殷勤。
據掌柜的說,數天前,一位大爺帶著一行人到店中來,本來要過江,但是江上浪大,過不去。於是在店裡住,一行人中的一位公子還生著病。幾日後,大爺好像有急事,帶了一半人走了,留下一半人照顧那個生病的。結果那個生病的死活不好,留下的人也像有什麼事,一個接一個都陸續走了,最後只剩下病秧子一個。
“最後一個臨走的時候,留了一大筆銀子,說他們幾日就回來,讓小的們一定照顧好這位公子,還拔劍砍下個桌角兒恐嚇小店,說萬一照顧不好我們就是這樣。”掌柜的語氣極其淒涼。
“但那位公子一天不如一天,什麼大夫都找來看過,都說治不了。現在只在床上一把一把地吐血,眼看只吊著一口氣了。求道長千萬想法子保住他的命。他若死在這裡那群人回來如何交代~~”
掌柜的推開門,給我看房內床上那個只剩一口氣的病秧子。
油燈不算亮,不過足夠我看見床上那個據說快死的人。
我一眼看清,立刻向掌柜的道:“放心罷,他怎麼著都死不了的。”
第二十六章
掌柜的拉住我,如同拉住了他的救命糧,顫著雙手道:“道長真是活神仙,一眼望去既知乾坤,有這句他死不了的話小人一顆腦袋總算能保個囫圇了~~”
我一步步走進屋內,向那床邊去。
床上的人忽然睜開雙眼,漆黑雙目在燈光下竟異常的亮,向本仙君看來,開口,一句十分清晰的話。
“李思明,你是來讓我賠你命的麼?”
本仙君嚇了一跳,向後大退一步。玉帝噯,難道天樞忽然間仙靈開竅,竟一眼認出了我?掌柜的道:“道長莫驚異,這位公子自從病得糊塗了,成天見人就嚷這句話。當初那位大爺還在的時候,聽見他喊這句話轉頭出門就砸桌子,小店的桌子不知被那位爺砸壞多少張。”
掌柜的滄桑長嘆,我順了順真氣,原來是燒糊塗了,如此說來,天樞捅了本仙君,心裡還是愧疚的麼。
我走到床前,在床側坐下,慕若言一雙雪亮的眼依然盯著我。我對他和藹一笑,拿起他的一隻手,裝模作樣搭了搭脈。
天樞好容易在東郡王府養的幾兩肉全燒沒了,當年是皮包骨頭,現在僅剩一層包骨頭的皮也越發薄到似乎全無,我兩根手指搭在骨頭棒子上,故作高深地半閉雙目。
衡文站在點著小油燈的桌旁,咳嗽了一聲,恰與掌柜的之感嘆齊發。掌柜的感嘆說:“道長果然高人。切脈都切得與別人不同。”
我悠然道:“這是貧道的獨門診脈法,其實懸絲診脈,貧道更加擅長。”
收手,床上的慕若言嗆出四五聲咳嗽,迸出兩三滴血跡。
本仙君在東郡王府侍候他很悲哀地成了習慣,一伸袖子替他擦了。慕若言閉著雙目,斷斷續續道:“李思明,你看我此時……會變成什麼鬼。”
我道:“施主,貧道道號廣雲子。施主放心,有貧道在,一定讓施主病去春來。”
慕若言枯瘦的手指一把握住我的袖口:“咳咳,我害了你性命,你卻要留著我的命讓我受罪,也罷,這是我該有的報應……報應……”
喔,看來還聽得進話。
衡文打了個呵欠,“道長慢慢診治罷,在下要先去睡了。”轉身出門。
我挪了挪,將袖口從天樞手中扯出,從床沿上站起。掌柜的急切切道:“道長,如何?”
我掂須搖頭:“不太妙,這位公子身有痼疾更兼心病,貧道要先回房靜思,明日清晨方能有方子。不知貴店中可有燕窩,先煎一碗讓他服了罷。”
掌柜的道:“那位大爺來的時候倒帶了幾斤燕窩,尚有存貨。”小夥計們伶俐,立刻去煎。掌柜的恭恭敬敬送本仙君進客房,吩咐扛出嶄新的木桶備一桶洗澡水,還贈送了兩碟乾果做宵夜。
我出慕若言的房門前還回頭看了他一眼。昏暗的油燈下一個蠟白的人影躺著,倒像個紙人。
我出門,他也未再說過什麼。
和我的客房門挨著的應該是衡文的客房,房門掩著。我看了一看,向掌柜的道,那個嶄新的木桶和洗澡水送去給這位公子洗罷,將他房裡的被褥枕頭也換成嶄新的。這位公子是位金貴人物,一概東西都要嶄新最潔淨的,他出得起錢。
掌柜的當然一應聲地答應了。等我也洗涮完畢,滅掉油燈,在床上躺好,將銅八卦合在手心,脫出真身。
一路行來,都是兩間客房,廣雲子一間,我和衡文一間。他不來提我,我只好去找他。
衡文的房內也熄了燈,我在黑暗中向床上摸,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兒,道:“診治完了?”
我乾笑,“完了。”搓一搓手,“你裡面讓讓,給我騰個地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