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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仙君拖著兩個孩子,卻被看得有點尷尬,街邊粉閣翠紗,頗有幾間樂坊勾欄,亦有佳人依欄而立,若此時本仙君隻身徐徐漫步,唯有一把摺扇隨身,信手便能拈得一兩點風流。但現在本仙君恰似一個拖著兩隻油瓶的油桶,橫行於市,只能想著風流,徒然羨慕。

    我正嘆息,忽然看天樞一面走,一面望著路邊,我停下步子,也向路邊望,卻看見一個小攤兒上擺著剛出籠的熱糕,騰騰地冒著熱氣。天樞見我停下來看,似有些不好意思說,轉頭不再看那個攤子。

    看樣子天樞那個想什麼卻不開口說的脾氣兒打小就有,我道:“這個攤子賣的糕你們沒吃過罷,想嘗嘗麼?”天樞抬頭瞧瞧我,點了點頭。

    本仙君到了攤前,買了兩塊熱糕。這糕是用米粉做的,頂上灑了些桂花芝麻粉,小販拿粗紙將兩塊糕各自包好,捧在手裡依然挺熱,我遞一塊給天樞,將裹糕的紙扒下來些,道:“小心吃,別燙著。”另一塊遞給衡文,他捧著咬了一口道:“有些甜。”抬頭向我道:“我不愛吃甜的,我嘗個尖兒,剩下的你吃好不好。”

    旁邊乾果攤兒上一個稱核桃的老太太正在暗中瞄衡文和天樞,聽了這句話,頓時憐愛地笑了,向我道:“多孝順的孩子,這位相公你真有福氣。”  

    本仙君十分憂鬱,想我從飛升至今,樣貌應該不曾變過,天樞和衡文此時看起來都十一二歲,我頂多算他們的兄長罷了,為什麼人人都當我是他們的爹?

    都說神仙長生不老,如今看來,幾千年的風霜還是在本仙君身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令我略有滄桑。

    我向老太太笑了笑,衡文將咬了兩口的熱糕遞到我手裡,老太太贊道:“這孩子真懂事。”從籃子裡捧了一捧核桃,顫巍巍遞給衡文,衡文立刻伸手去接,道:“多謝您老。”老太太一疊聲地不謝,衡文手小,卻捧不下這許多,都籠在了袖子裡,只拿一個在手裡,左右看了看,張口欲咬。老太太急忙道:“唉呦,咬不得。”我也道:“咬不得,殼兒硬,硌牙。”衡文拿著核桃鼓了鼓嘴,我藹聲道:“等回家我給你砸開殼兒吃。”衡文眨著眼點頭。

    老太太向我道:“倒是少見做爹的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上集市,公子你衣飾不俗,怎麼不坐轎子,連個下人也沒跟著?”

    我道:“剛搬來這裡,帶孩子來集市看看。”

    老太太道:“尊夫人在家中?”  

    我乾笑道:“早已不在人世了。”

    周遭圍著一群人豎著耳朵聽,聽了這句話,都嘆息。老太太嘆得最厲害,又給天樞裝了滿滿一袖子花生。天樞甚有禮地道了謝。本仙君拖著他和衡文從人堆中走出,數步外尚能聽見老太太憐愛的嘆息。

    衡文向我道:“尊夫人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你一說沒有我們就有人送東西吃。”

    本仙君面色木然道:“尊夫人就是問我的夫人。在凡間,男人都要娶一個女人做夫人。”

    衡文恍然大悟:“哦,所以你說你沒有夫人,他們很同情你。但是同情你,為什麼給我們東西吃。”

    我咳了一聲道:“這個麼……”

    天樞咬著熱糕道:“是不是他們覺得你沒有夫人還要照顧我們更可憐,所以幫你照顧我們一下。”

    不愧是幼年的天樞,多麼體貼人意的孩子!我點頭道:“正是!”

    天樞的熱糕已經吃完,開始研究花生的訣竅,我替他剝了一個,天樞一本正經道:“仁兒我吃過,但是不曉得原來還是帶殼的。”從袖子中抓了一把給衡文,“你先吃這個,很好剝。”衡文接了道:“多謝,回去咱們再吃核桃。”  

    前方數步遠,綢紗飄蕩,又是一處溫柔多情地。一位銀紅衫子的玉人正倚在二樓欄邊,似在閒眺。惹得附近的青壯男子,都在不住地向她看。我帶著衡文和天樞,目不斜視地向那樓下走去,街邊的胭脂鋪前,有幾個荊釵布裙的少女正在挑胭脂,其中一個少女從攤前退出來,忽然腳下一絆,唉呀一聲。本仙君下意思伸手要去扶,但一隻手牽著天樞,另一隻手拿著衡文的剩糕,衣襟還被衡文揪著,一時竟分不出手來,只轉過了身,那少女恰恰好好,不偏不斜地跌進了本仙君懷中。

    哎呀一聲驚叫,我也一愣,一樣輕飄飄的物事也恰好落到了我頭頂。

    第五十八章

    鼻前飄來一陣淡淡的馨香。本仙君幾千年不曾再風流過,沒想到上誅仙台前,竟還遇見軟香玉抱滿懷的好處。少女慌忙從我懷中掙出,連粉頸都變得通紅,福了一福身,慌忙低著頭提著裙子跑走。我從天樞手中抽出手,拿下頭上的東西,竟是一條粉色的紗帕,香氣撲鼻。本仙君握在手中,直了直眼。

    忽然有一人在我眼前站定,打著千兒道:“這位爺,真是巧。我們晴仙姑娘的帕子竟落在了您身上,可見正是緣份,爺要不要到我們樓子裡坐坐?”

    這帕子不是方才撞我的姑娘的麼?  

    飄紗掛綢的樓中一個老鴇模樣的婦人揮著帕子顫顫地行過來:“這位爺,您撿了晴仙的帕子,她特意讓老身出來迎著您,請您進去喝杯茶,道聲謝。請爺千萬賞這個臉。”

    本仙君在天上耗了幾千年,果然耗得滄桑了。一條香帕欲將我引入紅粉局,我乍聽之下,竟首先低頭看了看身邊。

    衡文牽著我的袍子,正一臉好奇地瞧著。我咳了一聲,再看天樞,也是一臉迷茫地張望。我抬頭乾笑道:“在下帶著幼子,今日實在不便,承蒙姑娘好意,請媽媽將這條帕子奉還姑娘,他日有空,再來拜訪。”

    老鴇掩口笑道:“爺真是個謹慎人,正好今日有緣,只是一杯茶而已,兩位小少爺也是略該曉得人事的年紀,老身的女兒里,正有和小少爺年紀相仿的,可以陪伴玩耍。爺便進去,喝杯茶,聽個曲兒,賞臉圓了老身那女兒的一片答謝之心。”

    衡文臉上的好奇越發重了,本仙君的冷汗潸潸而下,帶著幼齒的衡文清君和天樞星君逛窯子,被玉帝曉得,我恐怕連誅仙台也用不著上,直接就一道巨閃劈至灰飛煙滅了帳乾淨。

    我正色道:“多謝姑娘與媽媽的好意,實在是不得空,望可見諒。”  

    老鴇痛惜道:“爺執意相據,難道是嫌……”

    “難道是嫌奴家粗鄙,侍奉不得爺稱心麼?”一襲銀紅的衣衫,婷婷立在我眼前,正是倚欄閒望的佳人。嫵媚遠山的眉,含情秋波的眼,皎潔如月的面,盈盈可握的腰,如晨露,更勝過滿園的春花。

    我含笑道:“有佳人相邀,本是一件幸事,奈何在下今日委實有事,他日得閒,一定請姑娘贈在下一杯香茶,若能再聞琴音,更是三生有幸。”

    佳人便一笑,如醉人的飛霞:“公子看來今日確實不便,奴家不敢強留,望公子記得今日之約,奴在窗下,日日盼望。這條帕子,既然與公子有緣,公子若不嫌棄,便請收下,權做相約的信物。”

    我只好拿著紗帕,向懷中揣去,身邊的衡文忽然打了個噴嚏。我忙低頭道:“怎麼了?”衡文揉了揉鼻子道:“沒什麼。”抬頭看著晴仙笑了笑,晴仙被他這一看不由自主也嫣然一笑。斂身福了一福,與龜奴和老鴇同回樓中去。我禁不住想,若是我同平時的衡文一起站在此處,這條帕子一定不會落在我頭上。  

    衡文扯了扯我的袍子:“幾時回去。”

    我道:“現在就回去。”

    回到小院後,便要吃午飯,衡文與天樞都對黃三婆的包子念念不忘,伸著脖子等到菜上完,便問:“怎麼沒有包子?”

    我道:“包子吃完了,晚上讓人買些回來吃。”

    衡文與天樞這才伸筷子吃飯。

    本仙君特意讓廚娘炒了一盤雞蛋餵狐狸,午飯過後,衡文便顛顛地拿了盤子親自去餵。

    毛團暫時被安置在小廳的一條軟榻上,本仙君雖用仙術幫它治傷,它的傷口仍沒有好,懨懨地十分頹廢。衡文餵它雞蛋,它一筷筷地吃,天樞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瞧著。雞蛋餵完後,毛團叭嗒叭嗒舔了舔衡文的手。

    衡文撫摸它的脊背道:“我聽宋珧叫你毛團,你是不是名字就叫毛團?”

    毛團撐開眼皮,怨恨地盯了我一眼。本仙君道:“其實它的名字叫宣離。”

    衡文立刻摸著它喚了兩聲“宣離宣離”,天樞也道:“宣離這個名字好聽。”狐狸在衡文的手心蹭了蹭,眼角又滲出些水珠來。  

    我早上便吩咐了丫鬟和小廝將另一間廂房收拾出來,午睡時便各自回廂房去睡。我將天樞送進他房中,再將衡文送回他房中,正要從衡文房中出來時,衡文在我身後道:“噯,你不睡麼,為什麼出去?”

    我道:“我的廂房已經收拾好了,你不用再帶著我擠,好生睡罷。”

    衡文道:“哦,你的廂房在哪裡?”

    我道:“就在迴廊盡頭。”

    衡文道:“什麼模樣?”

    我只好道:“不然我帶你去瞧瞧?”

    衡文道:“好。”

    我帶著衡文進了新收拾出的廂房,這件廂房在迴廊盡頭,不如衡文和天樞的房間亮堂,可以看見後院的水池,如果是夏天,景色應該不錯,但此時將要入冬,水池裡只偶爾盪著一兩片殘葉,沒什麼看頭。

    衡文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扒著窗子向外看了一看,又坐到床上摸了摸被子。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要是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中午和我一起睡?”  

    衡文想了想,點頭道:“好。”

    我憑白又多賺了一中午,看著衡文躺上床,心下齷齪地喜悅。寬下外袍欲上床時,晴仙贈的帕子從懷中飄了出來。我撿起看了看,臨了交了次桃花運,我永世孤鸞的命竟能改一改。

    我回頭看床內,衡文正躺在枕頭上,黑亮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將紗帕收起來,上床躺下。衡文向我身邊湊了湊,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我替他攏了攏被子,也合上眼。

    第五十九章

    這一覺只睡了一個時辰。下午起床,本仙君在院中踱步看風景,巷子裡孩童們都知道有兩個新來的孩子住在這裡,扒著圍牆探頭探腦向院中打探。我覺得天樞和衡文長在天庭,幼年老成,難得又幼齒一回,正要徹底地童趣。便攛掇他們去和孩童們玩耍。衡文和天樞極開心地隨著孩童們出去,到了天將黑才回來。進了小廳,神色卻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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