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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文嗤了一聲,挪動少許,我趁空躺下,拉了個被角來蓋。衡文道:“天樞病得不輕,我看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他的病恐怕凡間的法子治不了,玉帝又不准用仙法治他。不知道廣雲子道長有什麼靈方醫治?”

    我說:“對付著看看完了,治不了就讓他吊著。”

    衡文輕聲一笑:“你捨得麼,今天天樞嚷的那幾句話,讓你把那一刀全抹過去了罷。說是讓他吊著,你心裡莫不是已經有了算盤?”

    我不敢接腔,衡文估測我卻估測對了,我心中其實有個算盤。

    窗外隱隱有風響。這動靜我熟悉得很,已經跟了我們一路。衡文輕聲道:“你打得,可是這個算盤?”

    有風聲,有細微的悉索聲,之後萬籟俱寂。一個時辰後我輕輕打開房門,門檻邊果然放著一束扎得整整齊齊的靈芝糙。這種靈芝糙又叫金羅靈芝,很名貴的仙糙,而且雖是仙糙,卻長在凡間,我在天庭也只見過幾回。

    這束靈芝糙是送給衡文的,送糙的就是思慕衡文的那頭不怕死的斷袖情種狐狸。

    話說我和衡文剛出尚川城就被這頭狐狸鬼鬼祟祟地跟著,毛團兒很有辦法,半夜總能摸進我和衡文住的客棧,在房外徘徊凝視,再放一把金羅靈芝。

    金羅靈芝可以去濁氣,養元神,狐狸大概是擔心衡文被我拖在這紅塵濁世中沾了塵埃,故送此物。

    本仙君是個慈悲的神仙,可嘆世間多情種,此事我便當它是浮雲。衡文拿了靈芝後總一笑收入袖中,也裝作不知道是它。於是狐狸至今仍認為自己隱蔽得好,日日如此。

    我拿著靈芝回床前,對衡文賠笑:“可能將此物分我一兩片?”

    衡文懶懶地道:“就知道你想拿它救天樞。你若想要就拿罷,只是我再羅嗦一回,宋珧元君下界可是來設劫不是救苦救難的。棒打鴛鴦眼看被你做成了情動佳人。你心中要留個分寸。”

    我揣起靈芝糙躺回床上,道:“雖然天樞星君後來與我有些梁子,但當年畢竟也救過我一回。總要還他這個情。”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第二十七章

    我宋珧元君最不樂意欠別人的情,尤其是後來有些不對付的天樞的情。

    許多年前,我剛剛升做廣虛元君,有一次衡文到西天佛界做法道會,我在天庭寂寞,便去碧華靈君處吃茶,看他養的仙獸解悶,恰好有一條獨角龍修仙岔道,走火入魔,發起狂來。元君我仗劍敵龍,不幸被那畜生一口煙噴到臉上,再一尾巴掃飛數丈,仙面無存,且重傷。

    恰好天樞星君也在靈君府上,雖平時淡淡的,此時卻治了我一治。從此我欠他一個情。

    乃至於,又數百年後,我與天樞星君對簿在靈霄殿上,我還當它是一場虛夢,曾救過我一回的天樞星君,清冷又清高的天樞星君,竟要栽我一條莫須有的罪名,讓我墮回凡間,永不能再上天庭。

    衡文道:“當時天樞說你的罪名,卻有些憑據,並不算冤枉你。但我也想不出他為什麼要如此做。依天樞的品性,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他偏偏做了。必有緣故。”

    我道:“緣故我懶得知道,橫豎當年欠他的情我還上,玉帝吩咐的事情我做到。當年他栽我那回沒栽成,就當從未有過,他再上天庭,相見一笑,還是仙友。”

    我宋珧元君是個大度的仙。

    第二日,我大清早起床,預備和掌柜的說一聲,將靈芝糙煎一碗給慕若言喝。與衡文共下樓時,卻看見一堆小夥計正圍著一個籠子摩拳擦掌。

    一個小夥計喜孜孜地迎過來道:“小的們昨晚上抓到了一個稀罕畜生,道長和公子要不要過來看看?”

    我欣然應聲,探身過去。

    籠子裡竟是位故人。

    銀白的毛團兒蔫著身子垂頭蹲在籠中,似末路的英雄,烏江邊的楚霸王,很哀傷。

    狐狸,你怎麼被抓了?

    衡文也怔了一怔,狐狸抬頭望了他一眼,眼中閃亮似有淚光,又垂下頭,蹲在它的籠子角上。

    小夥計們都很興奮。

    “最近野貓黃鼠狼鬧得緊,小的們就在屋檐下設了個活套兒,指望抓那些畜生,沒想到抓住了這隻畜生。道長見多識廣,這狐狸的毛色稀罕,值錢得很罷。若活剝下皮來,不曉得十兩銀子賣不賣得了”

    本仙君合掌念了聲道號,再道:“罪過罪過,它雖是個畜生,活剝也忒慘了。天讓它今日喪在此處,看貧道的面子,好歹先讓它痛快歸天再剝皮罷。”

    狐狸霎時抬頭,悽厲地盯了我一眼。再淒涼地看看衡文,又低頭。

    我看見他的右前爪似有血痕,像是道不輕的近傷。

    衡文果然道:“在下出十兩金子,將它賣給我罷。”

    金錠子擱上桌面,小夥計們笑成了葵花,一叢叢很絢爛,殷勤地道:“小的們立刻替公子剝了這張狐狸皮。”

    衡文道:“我看它長得稀罕,先養著活的。”我道:“施主不怕狐騷氣?”

    狐狸恨恨又盯了我一眼。

    衡文打開籠子,將狐狸抱出來,“我卻沒聞見有什麼味兒,養著吧。”

    狐狸將腦袋插進衡文的懷抱深處,蹭了一蹭。

    回到樓上我房中,插了房門,狐狸伏在衡文膝上,盤成了一個團兒,模樣很受用。我靠在桌旁,“毛團,本仙君上次見你時你胸肌精煉,也算是條漢子,此時卻嬌弱。”

    狐狸立刻跳下衡文膝蓋,打個滾化成人形,以示它的尊嚴,冷聲道:“在下名叫宣離,似乎仙君知道。”抖抖耳朵不瞧我,痴情地再望衡文,“多謝清君救了我性命。”

    衡文語聲溫和,當然,衡文他一向好脾氣,對什麼都溫和:“你受了重傷,金羅靈芝是仙物,你拿不得,一拿必要現原身。何必冒這個險。”

    狐狸道:“為了清君,沒命也值得,我情願的。”

    本仙君的牙酸了一酸。

    衡文伸手遞了一顆丹丸,“此丹你先服了,興許有些好處。”狐狸伸爪接過,凝視衡文,十分令人肉緊,半晌後才將丹丸送到口中咽了。本仙君忍不住咳一聲,道:“你臂上的傷看起來十分古怪,是怎麼傷的?”

    狐狸本視我為虛無,但衡文也看他,於是悶聲道:“被一介凡夫所傷。”

    我大奇,毛團至少有千年修行,何等凡夫如此剛猛,竟能傷到它。衡文也問,“此人什麼來歷,竟能傷你。”

    狐狸乾巴巴道:“不曉得什麼來歷,他竟來我洞前偷靈芝糙,我便出手教訓,一時大意,略有微傷。此人被我關在洞中,好像姓單。”

    第二十八章

    原來南明帝君一去不回不是做了負義狠心薄情郎,是替天樞偷藥治病被狐狸抓了。

    唔,南明對天樞的情,讓本仙君有點感動。

    當年棒打鴛鴦的時候狠得要命,此時痴情起來,更加要命。情啊,情啊。但是,話說,他怎麼會知道偷妖怪種的仙靈芝給天樞治病。

    是誰指點了他?

    我問狐狸,“你抓到那偷靈芝糙的賊後,把他如何了?”

    狐狸道:“關著。”

    我說:“只是關著?他偷了你的靈糙,又打傷你的手臂。你就沒對他用用刑,打斷他兩條胳膊兩條腿玩玩?”

    狐狸看了我一眼,冷聲道:“沒有。我一向不與凡人多計較,只折了他一條胳膊,捆在洞裡罷了。”又去望衡文,“我從沒傷過凡人的性命。”

    狐狸在剖白它的清高。它望著衡文,眼神很誠懇,耳尖微微顫動,衡文對它一笑,它立刻滿臉歡喜。大有立刻變回原形再跳上衡文膝蓋的意思。

    恰巧,門外有腳步聲響,狐狸立刻變回原形,迅速跳上衡文的膝蓋。本仙君一把拎住它的後頸毛,將其拎起,毛團扭著身子,露出寒光閃閃的獠牙。

    小二在門外敲著門板:“公子、道長、早飯好了,請您二位下樓用罷。”

    我將狐狸塞到胳肢窩下挾著,一手開了房門,念了聲道號,“即刻就下去,多謝多謝。”

    再合上門,狐狸蹭地跳到地上,打個滾兒化成人形。我與衡文預備下樓吃飯,臨出門前本仙君還好心問了狐狸一句:“要給你捎個饅頭回來麼?”

    狐狸傲然說:“不要。”

    用完早飯再回房去,我指望狐狸已經回老窩去了,沒想到打開房門,看見衡文的床上一個白毛團兒很愜意地盤在被子上,在小睡。

    狐狸不願意回窩去,它振振有詞,很有理由。衡文清君在眾目睽睽下買了它,如果突然它不見了,必引人猜疑。為了不讓衡文清君多麻煩,它暫時留下。

    衡文大概是有感於毛團痴情一片,也大概是覺得有趣,默許了它留下。

    狐狸很歡喜,本仙君有些憂慮。我當年一廂情願地看上過人,知道這種事情只會越扯越難扯。天樞與南明正淒涼地在面前擺著,衡文雖不至於像這兩位,但他平素有個毛病,愛試個新鮮找個樂兒,萬一一時興起,與狐狸一同試試情的滋味……

    我打了個哆嗦。

    而且,天樞正在房裡吊著半口氣,等著用靈芝糙。金羅靈芝是狐狸送給衡文的,它在這裡守著,本仙君怎麼好拉下臉去和衡文要。

    我對著衡文和狐狸徒然憂慮,便又踱到天樞房中看看。

    兩個小夥計正在天樞房裡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據說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天樞又咳了幾口血出來。掌柜的也湊進房裡,甚期盼地向我道:“道長昨晚說,今天早上一定有方子,可是已經有藥了?”

    本仙君咳了一聲:“有是有了,不過……”

    房門被敲了兩下,一個小夥計手端著一碗墨綠的湯汁進房,“道長,藥小的給您送來了。”

    我愕然,衡文邁進房來,“我算著時辰煎好了,你給他服下去看看罷。”

    兩個小夥計將慕若言扶起來撬開牙關,本仙君將藥汁一勺勺灌進他口內,金羅靈芝與慕若言有緣,一碗藥很順暢地灌了下去。慕若言被擱回枕頭上後,沒什麼動靜。

    掌柜的吞吐著道:“道長,這位公子……”

    慕若言呼吸勻而淺,面容上的愁苦也少了,他只有睡踏實了才是這副模樣。

    我於是道:“無妨無妨,且讓這位施主安靜歇息。等到醒來時,病可望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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