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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才一會兒沒見那傢伙,居然有點想他了。林深不自覺地笑了笑,將那倖存了如此之久的水壺靜靜地汲滿了去。
只是一小會兒,他也一定急得把整個陳府都翻了個底朝天吧?算了,陳府就算翻過來了還是陳腐(的泥土)。那個白痴,居然會那麼相信自己不會逃,放任自己跑來黃泉汲水。也許,是他娘從小就教育得好吧?
又是一跳,林深再一次穿了。
不知為何,這一次的水竟有些溫暖……林深從岸旁探出頭,首先接觸到的是夕陽下的沖天火光與幾片可怖的哀號。看了看四周,大約判斷是在陳府外不遠……而著火的,正是陳府。
糟了!居然忘記了陰陽兩界的時差!
忽地,陳大娘前幾天說過的一句話竄上了林深的心頭。
“這孩子生性為火所克,可以的話,就讓他離開這錦官城去其他地方創點業績吧……時間也不早了。”
——時間也不早了?難道說,這火——
胸口一陣絞痛,直到現在,林深才發覺這個在自己的教導下從紈絝蛻變成紳士的傢伙對自己有多重要!幾乎是不要命地狂奔了過去,只要能早一刻就好……陳府里,不是有水的麼?難道……
大門鎖著,打不開。林深一急,憑著那能把床柱拉斷的驚人蠻力搬來一塊大石,砸壞了一堵看起來不太結實的牆。水池竟然枯竭了,似乎是進水口被堵死導致的。
闖過燃得異常妖艷的雕樑畫棟,將那些會嘎吱叫的門一扇扇踹開……沒有,沒有陳陣的影子!一直到了火勢最厲害的西廂處,走進自己曾住了近半年的那間房,整間房空著,只見得一個瓷匣擺在地上,搖動在被烈火撕裂到不再均勻的空氣里……
失了魂地打開瓷匣,裡面放的,竟是只剩那半張紅色長方形防水紙,和一句寫在便箋上的話——
家有事變故往黃泉尋君也不見不散。
陳府出事了,所以就去黃泉找你了,不見不散。
林深呆滯地坐到了地上,任憑深秋的風帶著火將身上衣物的水拭乾,然後侵蝕那不堪一漂的蠶絲……稍稍回神,已是一火龍般的柱子傾下,正對著林深。
水生木,木生火,火克金……林深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只知,默默念叨著。命運嗎?難道,就沒有逃脫命運的辦法嗎?!那該死的黃泉水,竟然就這樣將人誘上了黃泉路!
猛然睜眼。奈何橋依舊千年不變地哀號,只是……踏在橋上的鬼變了。被襯衫、T恤、牛仔褲等時裝充斥的氣氛在整個陰間縈繞。鬼擠鬼,擠得鬼們直鬼叫。
岸邊,白髮老鬼停止煮水,正端詳著手中已難辨形狀的東西。
身上那件白襯衣還在,口袋中的紅色主席頭像只剩半張,蚊子腿般的金鐲子也早已不知去向。頭髮,已經長到及肩。
林深從那汪黃泉水中站起,安靜地走向的煮水的老鬼。
“你,何人?你,所待何人?”
“我?”老鬼慢慢抬起頭來,雙眸在千年風霜中早已褪色,雪色髮絲仍是認真地束著,乾癟蒼白的皮膚有些駭人。他揚起已有了好幾條皺紋的嘴角,道:“我已不記得我是何人,所待何人……只記得,他煮了那黃泉水,奪了我心魂……”說著,又望向了捧在手心的那張紙。紙已黃得接近泥土,殘破不堪的質地上,依稀可以辨得些許的紅。
林深怔住了。他拿起另半張印著紅紋、嶄新到還能抖得嘩啦嘩啦的白紙,輕輕擱到了老鬼手上……
老鬼抬眼凝著林深,以那隱約猜得出骨骼形狀的手撫在了林深白皙的臉上。剎那間,千年前的記憶隨著那殘在口中黃泉水味道而來,充斥了三魂七魄。
“林……深?哈哈,終於……找到你了。”
“陳陣,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小鬼拉起了老鬼的手,宣告了千年等待的結束。
“該走了……我們,一路走。”
往生河又激起一片水花。如火如荼的河面千秋不改,亘古不變。
萬世輪迴之中,再沒有誰看到那個煮著黃泉水的老鬼,也再沒有誰敢膽大包天地盜賣黃泉水,盜賣眾生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