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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倒數第三、第四名受害人,正好是你的父母呢。”
嘴角上揚到極致,男子露出的諷刺笑容幾乎可以用惡毒來形容!
繼歡愣住了。
牢籠里的羊角魔物也愣住了。
剛剛的動靜仿佛只是幻覺,庭院裡瞬間再度變得靜悄悄。
“你……說什麼?”雙手落在灰白色的骨鱗上,繼歡緩緩轉過頭來。
“呵呵。”楊姓男子笑著,左手一揚,露出上面的白色紙張:“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屬下就去調你的資料了,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十五年前案件中其中兩名受害者,剛好是你的雙親呢~”
“不可能,我的父母是死於車禍的。”雙手緊緊抓著籠中阿爺冷硬的胳膊,目光直視對面的楊姓男子,繼歡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是死於車禍沒錯,不過罪魁禍首卻是現在被你抓著胳膊的老魔物。逃避抓捕的路上,它撞上了一輛車子,引起了連環車禍,真是不幸啊,你父母乘坐的車子就是被它撞到的那一輛,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它已經把你父母的身體吃了一半了。”
車子整個翻了過來,車頭在上,車尾在下。兩個小小的孩子被綁在後車座的安全座椅上,鮮血……從上方滴落。
一開始是溫熱的滴答滴答。
隨著時間的推移,液體變得粘稠,變成了冰冷的滴答……滴答……滴……答……
最終再也沒有液體滴下來了。
血液凝固了。
也可能是被吸乾了。
警方發現這輛在偏僻小路上出車禍的車子時,坐在前座的兩名夫妻已經各自少了半邊身子。那頭魔物挑食的很,只吃喜歡的部位,不喜歡的地方一點不碰。
他們來得及時,后座的小孩子還沒有被吃,兩個孩子一個兩歲,一個四歲,身上全是凝固的血液,分不清是他們父親還是母親的,粘稠的在他們身上的新衣上沾了一大片。
看到那一幕的警察全都做了至少一星期的噩夢。
“將吃了自己父母的魔物稱呼為阿爺,你這也算是認賊作父的典範了。不過倒也不怪你,你那時候太小,什麼也不記得。”
那時候他應該還見過這孩子一面,不過很快就去忙案子,時隔多年,他記得所有被害人的長相,不過卻忘了這孩子的長相。
不過記得也沒用,十五年過去,足以讓一個嬰兒長成半大小伙子了。
繼歡呆住了。
大顆大顆的水珠忽然從天空墜落,繼歡呆呆抬起頭來,只見身後的羊角魔物的雙頰上不知何時滑過了兩道長長的水痕。
渾濁的,是老魔物的眼淚。
“阿爺,你怎麼……哭了?”反射性的,繼歡輕輕摸上了羊角魔物的胳膊:“阿爺,你眼睛不好,不能流淚啊……”
提醒阿爺注意身體,已經成了一種本能,無時無刻不印在繼歡心裡。哪怕阿爺忽然變成魔物,哪怕剛剛有人告訴他,阿爺是吃了他父母的魔物……
“不相信嗎?你要不要看看當年的檔案?我這裡還有照片,你快十八歲了吧?十八歲就是成年人了,看看這些東西應該也不至於把你嚇出毛病來吧?”楊姓男子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要將手中的紙張遞到繼歡手中。
就在這時候,繼歡感覺自己掌下的冰冷身子忽然顫了顫。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阿爺……”緊緊抓著老魔物的胳膊,繼歡還要說什麼,卻——
更多的眼淚從他頭頂滾落,然後就滾不出了。
太久沒有進食喝水,老魔物並沒有太多眼淚可以流。
高大的身子轟然倒地,下一秒,羊角魔物竟是跪在了繼歡面前。
卑微的跪在瘦削的少年身前,一聲破碎的嘶吼從羊角魔物胸腔里發出。
魔物的嘶鳴,傳到人類耳中明明是毫無意義的刺耳聲響,然而,繼歡卻莫名其妙覺得這個聲音很耳熟。
怎麼會耳熟呢?
明明,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阿爺身為魔物的樣子。
是了,怎麼剛剛才想到,今天是自己第一次見到阿爺作為魔物的樣子啊?同樣,今天也是他第一次摸到阿爺鱗片的日子。
明明是第一次,為什麼……
這種熟稔感……繼歡總覺得,這樣的阿爺讓他很熟悉。
刺耳的喉音也好,大大的羊角也好,又或者,這一身骨鱗的冰冷觸感……
繼歡覺得自己似乎很久以前就見過這樣的阿爺了。
“吼——吼——吼!”這樣的吼聲代表發怒。
“吼吼吼~~~~”急促的吼聲代表快點過來。
還有:
“吼吼~吼吼~”這是小花呀~
最初,無法變成人形的阿爺,就是每天用這樣的聲音和自己說話的。
繼歡自己甚至還能吼兩聲。
沒有先學會人類的語言,繼歡學會的第一句話是一聲奇怪的吼聲。
“啊~~吼~”這是小花想叫阿爺了。
十五年前,年僅2歲的繼歡抓捕了人生中抓捕的第一頭魔物。
那頭魔物在前座貪婪啃食他父母的殘骸時,小小的繼歡向前趴過去,小手一張一抓,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隱身於空氣中,一頭血淋淋的魔物就這樣出現在繼歡姐弟面前了。
那一年,小花2歲,小黑4歲。
當然,那時候的小花還不叫小花,同樣,那時候的小黑也還沒叫小黑。
那一刻的小黑嚇壞了。
本能的,她想要抓住自己的弟弟,然而安全座椅的繃帶綁的太牢固了,她根本摸不到自己的兄弟。
於是,她就只能看著空氣里忽然出現的大怪獸忽然看向自己的弟弟,長滿鱗片的細長臉孔湊過來,那張浸滿鮮血的血盆大口張開著,牙fèng里還夾著沒有吃完的碎肉。
那是一張大人嚇唬小孩兒的時候形容過的怪物的臉。
小黑嚇得一動不動,驚恐的,她看著那怪物離自己的兄弟越來越近了。
她怕極了。
然而,她的兄弟卻一點也不怕。
才兩歲的小朋友,什麼也不懂,看到怪物也不怕,小嘴巴一開一合著,他餓了。
然後,那怪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把一條血肉模糊的手掌遞到小男孩嘴巴邊了。手掌上要斷不斷的無名指上還掛著一枚細細的金戒指。
那是他們媽媽的結婚戒指。
小女孩已經對這枚戒指有了印象,小男孩卻什麼也不懂。
被魔物送到他嘴巴邊的食物十分不滿,小朋友伸出小爪子,指著滾在下方的奶瓶。
對於才兩歲的小朋友來說,這才是他認定的“食物”。
猶豫了片刻,那怪物居然真的將奶瓶遞給他了。
小男孩便熟練的捧起奶瓶,“咕嚕咕嚕”的喝起奶來。
一邊啃著那枚手掌,年輕的羊角魔物一邊吃,一邊看小男孩喝奶。
直到小男孩喝夠了奶,肉呼呼的小手掌捧著小奶瓶,忽然遞到了羊角魔物血肉模糊的嘴唇邊。
“啊!”奶聲奶氣的幼崽的聲音。
舔了一口奶嘴上殘留的液體,羊角魔物呸呸吐了兩聲,然後忽然離開了。
然後,小男孩就把被魔物嫌棄的奶瓶遞給姐姐了。
被嚇壞的小姑娘再也不嫌棄奶瓶了,“咕嚕嚕”,她也喝起奶來。
再然後,救援的人來了。
前座的可憐夫妻被收殮,后座的小姐弟被送到醫院,他們被送回了空無一人的家,送孩子過來的警察們還有案件要忙,他們很快離開了,臨走前他們拜託周圍的鄰居幫忙看一下孩子,一開始還好,沒過多久就全變了。
警察以為街坊鄰里會幫忙照顧孩子,而街坊鄰里則以為警察們會看顧這兩個可憐的小傢伙,最終——
兩個孩子竟是單獨待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了。
空無一“人”,然而卻有一頭魔物。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那頭魔物後來又來過兩次。
第三次過來的時候,剛好碰到兩名入室搶劫犯。
這便是那個案子的最後兩名受害者了。
那一天之後,兩個孩子就從房間裡不見了。
山上則多了一頭年輕的羊角魔物,外加兩個小孩子。
那條的小黑穿著一條黑色小裙子,所以叫小黑;
小花則穿著花花小褲衩,所以叫小花兒。
阿爺……沒有人叫阿爺的名字呀!所以就叫阿爺好啦!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腦子裡仿佛忽然打開了一盞靈竅,埋藏在大腦記憶皮層深處的記憶片段就這樣零零散散浮了上來,慢慢拼湊了一個不算完整的故事。
“吼——————”長長的、長長的嘶吼,是阿爺在說對不起。
繼歡愣在了原地。
楊姓男子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字從他身後傳過來:
“我不知道它為什麼這十五年間沒有吃掉你,可是——”
“魔物終究是魔物,和人類不是一類生物。”
“尤其是吃過人的魔物。”
“一旦聞到人類鮮血的味道,平時偽裝的再良善的魔物也會忍不住,血脈里渴望鮮血的欲望必然壓倒一切,它們會立刻變成原本的樣子的。”
“所以——”
“讓開吧。”
男子伸出左手,輕輕一撥,繼歡便落入一旁兩名士兵中間了。
其餘幾名士兵立即重新固定好關著羊角魔物的牢籠,這一次,羊角魔物一點反應也沒有。
將頭湊在牢籠欄杆的fèng隙邊緣,它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繼歡。
眼中是一種極為複雜的視線。
後悔,內疚,慈愛……或許,還有一絲解脫?
不敢繼續看下去,幾名士兵拉起了籠子。然而他們還沒拉幾下,一股大力卻將牢籠向相反的方向拉住了,幾人抬眼一看,做這件事的卻又是剛才那名少年!
“別、動、我、阿、爺!”雙手死死拉住籠子上的金屬杆,用全身重量阻止對方將籠子帶走,繼歡一字一字,再度重複了一遍曾經說過的話。
“你這孩子,是聽不懂人話還是忘本?這頭魔物明明自己都承認了,你居然還護著它?”
這一次,饒是楊姓男子也幾乎被他的反應氣到了,再也懶得和他廢話,楊姓上校立刻命令兩名下屬抓好繼歡,其餘人儘快將羊角魔物移入專門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