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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文一直跟在宋珧聲後,看見此情此景,便道:“你怎麼無緣無故地拉下了臉,像嚇著它了。”
軟榻上的黃毛團兒又蜷了蜷,再細細地哼了一聲。
宋珧瞧著它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齷齪,剛出生不久的小虎崽,能有什麼想法,尷尬地乾笑道:“沒什麼,我可能是剛才預備東西預備的有些急,哈哈。”伸手抱起源珟,“來,乖乖,宋叔叔帶你去洗澡。”
小老虎向後縮了縮,別開頭,不看他。衡文道:“你方才嚇著了它,它記仇了。我帶它去洗罷。”
源珟果然老老實實地任衡文抱起,蜷進衡文懷中,又委屈地嗚嗚兩聲,頭蹭在衡文胸前,蹭了數次。
宋珧亦步亦趨跟在衡文身後,衡文抱著源珟來到後院,宋珧方才已經在木桶中預備下清水,源珟泡進水中,宋珧站在衡文身邊,端端清水,遞遞梳子毛巾。衡文替小老虎洗完澡,擦乾了毛,再用梳子將它的毛細細梳順,源珟由始至終眯著雙眼,十分享受。
源珟膩著衡文清君,膩了一整天。到了就寢時,宋珧拎著源珟的頸毛,將它拎到窩裡,回到臥房中,插上房門。衡文正半躺在床上,宋珧坐到床沿邊:“說是養這隻老虎不費神,今天一天還是挺費事的,難為碧華有精力,你說他養了一府的靈獸,成天都怎麼過的。”
衡文道:“他喜歡,便不覺得費事。”手握著摺扇在額頭上敲了敲,“宋珧,你看這隻從如意蛋中孵出的老虎,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麼?”
宋珧扯了扯嘴角道:“沒,毛色就尋常老虎的那個樣兒,靈氣稀鬆平常。興許就是從如意蛋中孵出來才顯得金貴罷。”
衡文握著摺扇又在額頭上敲了敲,打了個呵欠道:“興許罷。”
第二天,宋珧起身後就拿了一碗清水去餵源珟,源珟倒沒有再像昨天一樣看見他就縮成一團,宋珧將碗放在它嘴邊,它就低頭喝了幾口。宋珧餵完它,端著空碗去小廳,衡文正在廳中喝茶,宋珧將空碗放在桌上,坐到衡文身邊,從桌上摸了個茶盅,衡文端起茶壺替他斟滿茶水,宋珧笑道:“老虎我剛剛餵過,你不用管了。別說,碧華養靈獸還真有一手,這隻老虎崽子喝水都喝得挺斯文。”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但是好歹是只老虎,只喝清水真能飽麼。不然我拿些別的給它吃吃看?”
衡文舉著茶杯道:“你省省罷,萬一它吃別的東西吃壞了,碧華一定找你拼命。”
宋珧摸了摸鼻子:“也是。”就此將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上午,宋珧和衡文在院中下棋。這座孤島現如今被宋珧種遍了果樹,果樹們都是從天庭弄來的仙樹,這廂絢爛地開花,那廂熱鬧地結果。宋珧洗了一盤現摘的杏子放在棋盤邊當賭注,誰贏一局,就能吃一個。這種杏子長得比尋常的杏大些,香氣誘人,果肉肥厚,結杏的杏樹乃是西方如來座下的妙法尊者送的,本來只有西天才有。在天庭中也很難得一見。下了半天的棋,杏子被衡文吃掉半盤,宋珧連皮都沒有啃到一口。又一局下完,宋珧拋下手中的棋子:“今天風頭不順。”衡文從盤中拿起一枚杏子,道:“唉,我一直指望你哪天能風頭順一順,這麼多年,半分長進都沒有。”源珟臥在衡文身邊,懶懶地翻了個身。
正在此時,有敲門聲起,宋珧出去開門,原來是東海龍王的外甥女過幾日出嫁,龍太子親自來送喜帖。宋珧和衡文在廳中陪著龍太子說了幾句話,龍太子告辭離去後,宋珧和衡文再回到院中,宋珧捲袖子道:“你我再殺一盤,我就不信我今天吃不到一枚杏。”衡文笑吟吟地道:“隨你。”再到石桌邊坐下,宋珧忽然道:“咦,盤中的杏怎麼少了一個?”
衡文揚眉道:“敢情這盤杏子你還記了數。”
宋珧道:“當然,我洗了十二個,你我下了六局棋,盤子裡面應該還有六個杏,現在怎麼只剩了五個?”起身看了看衡文身邊的石凳上酣睡的源珟,“不會它偷著啃了一個罷。”
衡文道:“它?你見過老虎啃杏子麼?”
宋珧皺眉道:“否則怎會無緣無故少了一個。”摸起衡文的摺扇,撥了撥他面前的杏核,“你看,這隻杏核啃得格外乾淨,與你吃的其他幾個都不同,一定是它偷著啃了。”斜眼看衡文身邊,小老虎側著身大模大樣地躺著,像是正在酣睡,什麼都沒聽見。
衡文緩聲道:“可能你我下了七盤棋,你記錯了數罷。我從未聽說過老虎吃杏子,”夾起一枚白子在手指間轉了轉,“我這局讓你三子,你再贏不了,就別怪我將一盤杏都獨吞了。”
第十三章
衡文清君有個習慣,愛下午時在迴廊下的竹榻上小睡片刻,不喜歡有人在近處打擾。因此,每天的這個時候,宋珧都獨自去樹林中照看果樹,日日如此。
今天,衡文清君照例去廊下小睡,宋珧提前將源珟餵飽,放到了窩中,衡文清君在榻上合上眼,聽見大門輕輕一響,宋珧出門去了。
衡文淺夢之中,覺得有什麼靠近了榻前,面頰與唇上被極柔軟地觸了觸,於是側了側身,再緩緩睜開眼,卻看見茸茸一團黃毛蹲在枕邊,低頭瞧他。衡文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它的絨毛,小老虎立刻靠著枕側,趴臥下,衡文合上眼,繼續睡了。
到了傍晚,宋珧在房中搗鼓晚飯,他做神仙許多年,仍然改不了凡人的習慣,每天非要吃頓晚飯睡覺才踏實。在島上過了數年,宋珧的廚藝日益精進,頗能搗鼓出幾個小菜。衡文坐在廳中,看他將水煮花生,涼拌野菜之類的一樣樣端上桌,飯桌上居然擺了五六盤,不由得笑道:“今天晚上挺豐盛。”宋珧洋洋得意道:“有哪天晚上不豐盛過麼?”
衡文只當沒聽見,道:“你既然弄了這麼多菜,乾脆今天晚上再拿壺酒出來小酌兩杯。我記得上次東華送了兩壇凡間的好酒,還沒開封喝過,今天取一壺來喝。”
宋珧立刻眉花眼笑地道:“好,好。”一溜煙地進了一扇門中,少頃抱了一隻酒罈出來,打開封,頓時酒香四溢。宋珧也不將酒舀進酒壺中了,直接擺出兩隻玉碗,倒了兩碗。衡文端起一碗,飲了一口,脫口道:“果然是好酒。天庭中的酒也沒有如此香醇。”宋珧灌了一口,道:“那個當然,據說這種酒在凡間有個別稱叫‘神仙不換’,就是說喝了這種酒,連神仙都懶得當。哈哈,名不虛傳罷。”
這一壇酒甚大,宋珧與衡文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碗後,方才意猶未盡丟下酒碗,踉踉蹌蹌地回臥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珧先起床,端了一碗清水送到源珟窩前。小老虎趴在軟榻上睡得正香,宋珧將水碗放下,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語道:“昨天晚上果然喝多了,聞著哪裡都是酒味,連老虎身上都像有酒氣。”再徑直去廳內收拾昨天晚上的殘局。正在收拾時,衡文也起來了,懶洋洋地靠在廳邊袖手看宋珧收拾桌子。宋珧抱起酒罈來看了看,只剩下漸漸一層酒底,一面將酒罈封好,一面道:“原以為昨天晚上只喝了小半壇,哪知道咱倆居然喝了幾乎一整壇。”衡文低聲笑道:“只顧著喝了,還真忘了喝下多少。對了,昨天晚上,碧華兄的老虎一直在桌邊臥著,你將它送回窩裡睡的?”
宋珧道:“你我不是一道進房的麼,啊,昨天晚上居然將它忘了!我剛才去給它送水,它正在窩裡睡。居然知道自己回窩睡覺。昨天也忘記給它洗澡,毛上都是酒氣。”
衡文道:“沒什麼,上午給它洗洗。”
上午時,宋珧將源珟按進水盆里洗了一通,毛皮風乾後,源珟照舊蹭到衡文身邊。待到下午,宋珧將源珟又送回窩中,自己去樹林中轉轉,衡文在迴廊下的竹榻上小憩。
清風徐緩,四處寂寂,一道影子行到廊下的竹榻前,恰恰此時,有一片樹葉被風吹落到衡文臉側,一隻手緩緩地伸到枕邊,將這片樹葉夾了起來,手指再略略一松,樹葉隨著清風盪到廊下。
那道身影站在榻前,端詳了衡文片刻,緩緩俯身,正在此時,榻上閉目沉睡的衡文忽然一動,睜開了雙眼。
衡文睜開眼,只看見碧華靈君的黃毛小虎像昨天一樣蹲在枕前,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天真爛漫。
衡文站起身,對著榻上的小老虎拱了拱手:“閣下的行跡已被小仙看破,不知可否現出真身,到廳中一敘。”
榻上的小老虎口中傳出一聲低笑:“我還以為,玉帝而今已經不中用了,滿天庭的小神仙們一個不如一個,一個比一個傻。沒想到竟然還有個能看破本座偽身的。哈哈,看來天庭還有點指望。”
宋珧正在一棵石榴樹邊徘徊,忽然感到附近仙氣大盛,急忙轉頭看向住所方向,瑞雲四聚,灼灼絢爛,祥光耀眼,直衝雲霄,宋小神仙做神仙許多年,卻從未見過如此強盛的仙光,宋珧來不及考慮是何等的大人物大駕光臨,忙忙向住所趕,闖開大門,進入內院,瑞雲與仙光已斂去多半,但依然光華滿院。一道身影與衡文一起站在迴廊上。衡文正對那道身影恭恭敬敬地一揖:“小仙愚鈍,未辨出尊上法身,斗膽不敬請教尊上名諱。”
宋珧看著那道身影,呆了一呆。
他做神仙數千年,這樣扎眼的人物還是第一回看到。他的相貌十分好,好得扎眼,滿天庭的蓮花梨花牡丹花芍藥花以及其他森森雜雜的花,都堆在一起,也扎眼不過他的臉。一身華貴的衣袍雖然有點花里胡哨,在他身上卻仙氣十足,墨發隨意地散著,不知怎麼的,還是看起來非常扎眼,再配上這位尊上身邊的正在慢慢斂去卻依然刺眼的光華萬道,那就是扎眼中的扎眼,無比扎眼。
這位尊上此時面露惆悵之色,有些唏噓地開口道:“唉,名諱啊。你認不出我來也情有可原,像我這種可已算是中間死了萬兒八千年的老傢伙,不知道你們這些小神仙都聽說過我沒。”
但這位自稱老傢伙的尊上看起來只不過是凡人二十上下的年紀,十分年輕,他的聲音也很年輕。用這麼年輕的聲音說出如此滄桑的言辭,扎耳得很。
這位尊上又嘆了口氣,坐到竹榻上,向衡文和宋珧招招手:“唉,來來,別板板正正地杵著,我看了難受。尤其是你,你的仙銜是叫衡文清君罷,不錯不錯,滿天庭的小神仙,數你長得好,本座喜歡。過來坐在本座身邊,我告訴你我是誰。”
衡文站在原地,依然恭恭敬敬道:“尊上若不賜言名諱,小仙不敢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