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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摘了幾個杏子,遠處忽然一陣海濤拍岸的聲響,宋珧抬頭望去,只見仙瑞聚攏,環著幾個黑影越走越近,居然是品服正裝的東海龍王與幾位龍子一起向此處奔來。
宋珧拎著籃子迎上去,龍王紅光滿面地向宋珧拱手:“宋珧仙,今日島上仙光大做,定有尊貴仙座降臨,敖廣不敢怠慢,特意帶著兒子們前來拜見。不知是哪位仙座,可還在否?”
東海龍王一向愛結朋拜友,拜見上仙這種事也總沖在前頭,宋珧望著龍王莊嚴肅穆的華服襯托下閃閃發光的面孔道:“還在,正在內院中坐著。小仙就是出來給這位尊座摘杏子的。這位上仙的尊號,敖廣殿下您一定聽過。就是當年以身化火大敗魔族的那位紫虛仙帝,丹絑帝座。”
名號說出後,龍王震驚了,幾位龍子也跟著一起震驚,龍王不但面孔閃閃發亮,連鬍子稍都閃閃發亮,“想不到,想不到,昔年的帝座竟能再現仙身……”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宋珧仙,為何帝座他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驀地冒了出來,難道數萬年間,竟就沉睡在此島上?”
宋珧道:“徵兆?其實有,龍王你之前應該見過這位帝座不少回。碧華靈君成天抱的那隻從蛋里孵出的老虎崽子,您經常見吧,正是這位丹絑帝座變的。那個蛋里真正裝的,是這位丹絑帝座。”
龍王與幾位龍子再次震驚,宋珧拿起一個杏子,咬了一口,嘆道:“唉——”
宋珧拎著杏子筐,引著龍王和幾位龍子去拜見丹絑仙帝。丹絑仙帝豪邁悲壯的事跡一直深深刻在眾仙心中,龍王與龍子們拜見丹絑時,態度極其尊敬。丹絑帝座的目光越過龍王,依次將幾位龍子挨個兒瞧去,眉花眼笑:“東海龍君,本座幾次從東海上過時,都覺得氣澤平和,可見你將東海治理得十分不錯。你的龍子們模樣都好,本座十分喜歡。但本座重生之事,想來玉帝處有安排,待他與眾仙們說罷,玉帝未說之前,我想先清靜過幾天,望龍君與諸位龍子暫時不要泄露。”
東海龍王立刻叩頭:“承蒙帝座謬讚,小龍惶恐。小龍今日乃是被帝座仙光所驚,唐突來拜見,望帝座諒之,小龍與眾子絕不會將帝座之事泄露。”
宋珧已趁此機會踱到衡文身邊站著,扯了扯他的衣袖,拉他一齊到廊下站著。
丹絑笑了笑,眾位龍子們依年紀順序由左自右在龍王身後跪成一排,丹絑的視線落在從右邊數第二位龍子身上:“龍君與幾位龍子無須如此拘謹,起身說話罷。那個叫宋什麼來著的小神仙,你去拿幾把椅子,讓龍君與龍子們坐。”龍王與眾龍子們起身,丹絑對一直望著的那位龍子招了招手:“本座看你挺親切,過來我身邊坐罷。”
這名龍子乃是龍王的第七個兒子,與其他幾位龍子不同母,是龍王最寵愛的一位側妃所生,名叫摩淵,真身為一條紅龍,他尚未成年,外貌看來像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唇紅齒白,極其俊俏。丹絑仙帝喚他上前,他覺得有點羞怯,低頭應了聲,恭恭敬敬走到丹絑身邊坐下,還好丹絑仙帝做事還有點靠譜,只親切地問了摩淵幾句話,沒做什麼別的。龍王與眾龍子呆了一個多時辰,方才起身拜別,宋珧與衡文並肩站在廊下,啃著杏子,看丹絑從袖子裡摸出一樣東西遞給摩淵,浮動七彩流光,極其華美,乃是一根鳳凰毛,應該是現從身上拔的。
摩淵惶恐驚喜地接了,龍王拉著兒子連連拜謝,丹絑眯眼笑道:“不必這麼拘禮,本座一向愛和年輕的後輩們無拘無束地聊聊,他日可時常過來,你願意麼?”
摩淵興奮地紅了臉,恭敬道:“願意。”
宋珧將龍王與龍子們送出門去,龍王大讚紫虛仙帝既沒有架子,又隨和親切,宋珧惦記著丹絑“想清靜過幾天”及讓摩淵“時常過來”的幾句話,難道老鳳凰竟然想在這座島上紮根?在大門處,宋珧一把扯住龍太子,低聲道:“勞駕去天庭給碧華靈君捎個話,讓他趕緊將這位尊大神請走,我這裡光禿禿的孤島,可招待不起。”
龍太子面露難色:“但帝座吩咐,玉帝未告之眾仙之前,不准泄露他重生之事。”
宋珧道:“你只說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指名道姓,哪裡會泄露?玉帝既然將如意蛋托給碧華,一定覺得他服侍帝座最合適,因此帝座還是回碧華靈君府住著最好。”
龍太子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應承下來,連海中也沒回,直接到天庭去和碧華靈君捎了話。
且說這廂龍太子去和碧華靈君捎話,碧華靈君將要急惶惶趕來,那廂丹絑仙帝吃了幾個杏子,喝了兩杯小酒,笑眯眯地看衡文,手中忽然托出一根長長的羽毛,遞給衡文:“我方才送給小紅龍的那根,是我真身上尋常的鳳毛,此根卻是我的尾羽,我一向送羽毛極其慎重,得我尾羽的,你是第一個。”
第十六章
衡文道:“小仙不敢受此重賞,還請帝座收回,留待賜與其他仙者。”
丹絑道:“難道你與那碧華小神仙相似,愛獸毛不喜羽毛?”宋珧立刻張口道:“衡文,既然帝座誠心下賜,自然當恭敬收之。天庭里,也只有碧華有那個毛病,帝座的羽毛,尤其尾羽如此珍貴,一定要恭敬地供在瓶中。不過還好,帝座你下賜羽毛都有擇而賜。小仙方才還在擔憂,若是帝座你見一個便賜一根,到時眾仙來拜,恐怕不大拔得過來。”
丹絑道:“你言甚是,如果尋常庸庸小仙如你者本座也賞,豈不早禿了。”
宋珧嘿然笑道:“帝座仙儀光華,豈會隨便禿之,即便偶有一禿,亦有別然仙風,瑞照四方。”
丹絑道:“此當自然,若偶爾折損羽毛,就變得和你等小仙似的,只能勉強入眼了,我這個仙帝還做個甚?”
宋珧道:“帝座言辭精闢,小仙恍然開悟。唉,只因成天困在這光禿禿的島上,除了樹和石頭,見不著別的,見識漸漸地淺薄,有些對不住這個仙字,像如碧華兄等風采飄逸,修為高深的仙友,小仙更是萬難企及了。”
丹絑揀了個杏子,捏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那個將本座孵出來的小神仙,什麼都挺不錯。只有他愛靈獸不愛靈禽的毛病,我有些不明白。難道曾有過什麼事讓他對羽禽族有些偏見?本座就一向不計較這些,像最近為了獎賞小神仙,做了幾天老虎,覺得做老虎還挺不錯的。”
宋珧殷勤笑道:“我們這些做小神仙的後生晚輩,有幾個能達到像帝座一樣豁達的境界。碧華兄不怎麼愛靈禽的緣故,小仙沒當面問過他,仙僚中間的謠傳有不少種。其中一種貌似是說,碧華兄曾經發誓,要養靈禽就要天上天下最名貴的,一般的入不了他眼。”
丹絑轉著杏子,饒有興趣地說:“哦?竟有這種說法?早知如此本座從殼裡出來時就不變靈虎了,看看我的真身能否入得了他的眼。”
宋珧像是要說什麼,又咽了,繼而又笑道:“您貴為仙帝,怎敢對您有如此大不敬的評判。”
丹絑道:“本座的原身確實是只鳥,評評沒什麼大不敬的。但你剛才分明有句話咽到了肚子裡,後面這句是託辭。咽下去那句是什麼?”
宋珧將袖子舉到嘴邊,咳了一聲,吞吞吐吐道:“這個,也只是小仙道聽途說。據說當年西天如來處的大鵬與孔雀大明王都曾頑笑間問過碧華,譬如他們的原身,碧華看得上麼。碧華他……咳……”
丹絑揚眉笑了笑:“有趣,他的眼光我竟有些欣賞了。”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宋珧轉口道:“對了,有件事忘記請問帝座,您今日歇息,欲回碧華兄府上,還是屈尊在小仙的孤島?”
丹絑並未答話,似有所思。
衡文只管笑著不開口,看宋珧又道:“再稟報帝座一件事情,小仙因惟恐孤島寂寞,委屈了帝座,其實已請龍太子向碧華靈君捎話,請他來接帝座回天庭。”急忙忙又道,“當然,帝座吩咐,暫時不要透露您的身份,小仙讓龍太子告訴碧華靈君說靈虎有事,別的什麼也沒說。
碧華靈君急惶惶趕到了極東孤島,進門劈頭就問,是否源珟惹了什麼事情。宋珧看著他的臉,嘆了口氣,道:“你的源珟在杏子林里,你去了就知道。”再拍拍碧華的肩膀,滿臉誠懇,“你今日可能會受些驚嚇,要挺著點。”
碧華靈君被他說得疑雲大生,匆匆向杏子林去。
衡文在院中向宋珧道:“你今天編了這番故事編得挺緊湊。”
宋珧道:“我只編了一句,孔雀明王那一段算是斷章取義。碧華兄不養靈禽的真正緣故,當日碧華曾說過不想再提,現在自然不能說,只能胡編。其實我還真想說給丹絑仙帝一聽。就算仙帝本身是鳳凰,會回護羽禽族,聽了這件事,一定也會認定是碧華冤枉。”繼而嘿嘿一笑,摟住衡文,“最要緊是,不管用什麼方法,趕緊將這位大仙請走,咱們清靜。”
碧華靈君揣著滿腹疑雲,焦急來到杏子林邊。剛踏進樹林,就看見幾棵樹中間的青糙叢中,臥著黃毛絨絨的一團。
碧華靈君喚了聲源珟,快步上前,那絨絨的一團卻縮了縮,怯怯抬頭,看了碧華靈君一眼。那一眼中,包含著些怯意,包含著些慚愧,包含著些自卑……
碧華靈君走到源珟身邊,俯身想將它抱起,源珟卻又向後縮了縮,低下頭,身上忽然冒出小小的靈光。
碧華靈君不明所以,皺眉看著,靈光並不強烈,將源珟的小身子團團裹住,待漸漸散去時,黃毛小虎蹤影不見,只有一隻禿毛的小鵪鶉縮頭蹲在糙叢中。
碧華靈君吃了一驚,禿毛小鵪鶉突然口吐人言:“靈君,對不起,我……我騙了你……”是五六歲男童的聲音,十分稚嫩,帶著怯怯的哭腔,“我出殼的時候,靈君似乎不喜歡,我怕你不要我,就變成了一隻老虎騙你。對不起……我,我,我被那兩位仙君看了出來,不能再騙靈君了……靈君只喜歡靈獸,如果養珍禽恐怕也只養最名貴的珍禽……我,我,我不配再被靈君養……請靈君把我扔掉吧……”
杏子林中,一片寂靜,小鵪鶉閉上眼,縮著脖子,渾身發抖。碧華靈君面無表情,片刻之後,嘆了口氣,蹲下身:“方才宋珧兄和我說的驚嚇,原來是這個,確實嚇了我一跳,有些意外。我多年不養羽禽,看來與羽禽還是有些仙緣,玉帝將如意蛋賜給我,應該是想點醒我一個道理。”伸手摸了摸小鵪鶉身上稀稀疏疏的硬毛,“我既然養了你,只要玉帝不要你回去,本君會繼續一直養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