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小闕的笑容如同冬日初開的太陽,那麼溫暖,那麼讓人想靠近,他嘴角微微的勾起,雖然笑得很淡,但卻總是能擄獲柳長月所有心思。
「告訴我,你想我做些什麼,我要做些什麼你才會更開心,我看不得你這樣,我只想你在身邊,永遠永遠這麼笑著看我?」
小闕突然靜了,沒有再開口。他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該說的之前都說過一遍兩遍三遍四遍了不是嗎?如果柳長月不想聽進耳里,他說再多次也是沒用。
看著小闕安靜的模樣,沒有決絕地說自己要走,望著小闕淡淡的眼眉,但卻有種似乎要失去他的預感。柳長月又慌了起來,他沒真的愛過誰,所以甚至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才能讓這孩子心甘情願留在自己身邊。
柳長月伸手開始解小闕的外衫,著急地低下頭狠狠吻住小闕皸裂的嘴唇,他想如果能將這個人的身體從頭到腳再占有一次,一切會不會有所變化,一切會不會回到從前。
當衣裳撕裂的聲音驚心動魄地響起,床上也傳來「當」的一聲。
一把彈出的赤焰劍,劍尖抵住了柳長月的喉嚨。
柳長月愣了一下才發覺脖子上的刺痛。他無法置信地凝視著小闕,痛徹心扉地說:「你要殺我?」
小闕在柳長月的視線中漸漸把劍移到自己的脖子上:「你知道我不可能殺你,但我可以殺了我自己。」
劍尖緩緩刺入小闕脖子上的肌膚,一滴血珠順著頸子流了下來,滴在床褥上,那顏色怵目驚心。
柳長月突然怕了,他從未這麼害怕過,他知道這孩子的倔,也知道這孩子從來不會說謊。如果自己再這麼對他,他的確會自刎在他面前。
柳長月下了小闕的床,無力地看著門外。
柳長月聲音乾澀地說道:「真的無法再同以前一樣,那般對我?」
「……可以,除非你不是我爹。」小闕黯然回道。
「別讓我聽見爹這個字!」柳長月大聲吼道。
「但你終究是我爹。」小闕合眼,淚水從他眼角一滴一滴不停滑落。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傷心,畢竟本該如此,但他卻聽見了柳長月怒吼中挾帶的傷痛欲絕,他為柳長月的傷心而傷心。
小闕緩緩說著:「原來,我是三生石旁的一株糙,你繞過了我,沒將我踏死,所以上天讓我成為你的兒子。我可以一生為你活、甚至捨棄性命為你死,但永遠愛你不得,命中注定如此。」
「什麼命中注定!」柳長月嘶吼著,一手翻了桌子。
但沒一會兒,柳長月卻又收起憤怒,軟軟地,如同懇求般地說:「這僅僅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為何你卻要想得那麼多?我們並不需要理會世俗眼光,只要不透露出去,誰會知道我與你血脈相連,是你親生父親?」
小闕卻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蘇笛知,最後我娘定也會知。瞞著,又有何用呢?」
柳長月慘白著臉,連退兩步,最後跌坐在後頭的椅子上。
+++++
清明閣風聲鶴唳,柳長月脾氣越來越不好的事情傳了開來。尤其是聽說昨夜去了小公子房裡被趕了出來,那神情、那模樣,如今根本已經到了生人勿近,近者找死的程度了。
柳長月仿佛變回了之前那個殺人如麻的清明閣主,所有人除了正事以外,沒人膽敢靠近柳長月,只怕說錯一個字,就招來滅頂之災。
而小闕之後還是一直在自己的院子裡待著,蘇笛總是跟在他身邊,可他同小闕說話時小闕也不太愛理會,早些時候那個愛笑愛胡鬧的人已經消失無蹤。
有幾次,院子裡小闕與柳長月遠遠見著面,小闕不是對柳長月視而不見,就是柳長月要踏上前來時他轉身離開。
小闕在心裡想,不看柳長月的臉、不見他那雙眼睛,那自己對他的依戀可能就會少一點,心也會少痛一些。
+++++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蘇笛的兩個主子一天一天地削瘦。
他這人忍不住,所以偶爾會在小闕面前叨念柳長月今日如何如何,但小闕眼眸空蕩蕩的,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蘇笛見小闕這樣,一個氣起來,抓著食盤就往桌上重重一放,那聲音之大,令得神遊天外的小闕回過魂來。
蘇笛怒極了,指著小闕的鼻子大聲罵道:「你和主上兩個是一個一個在比慘是吧!你傷心,難道主上就不傷心了,我自幼待在主上身邊,從沒見過這樣的主上。你不好,主上比你更不好。你不喝水他也討厭水,你不吃東西他也不吃東西,這樣下去別說你會死,主上也會死,還會提早死在你面前!
好啊,父子是吧!如果把主上給你的血全換掉,叫鬼子將你做成傀儡屍,那你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少主開恩,是不是這樣你就能同主上在一起了?明知道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為什麼你偏要往死局裡鑽,你鑽就算了,還帶著主上陪你往裡頭鑽。
主上多疼你你會不知道?他光是看你這樣,整個人就完全變了。你再繼續這樣下去,是要毀了你自己,還是要毀了主上,毀了整個清明閣!?」
小闕靜靜看著蘇笛,見蘇笛說到最後眼眶都紅了。可他依舊仍是沉默,因為他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夠不要兩敗俱傷的。
蘇笛努力將怒氣平歇了下來,順了氣之後,說道:「為什麼不能一人讓一步。就讓一步,讓一步就好!」
「要怎麼讓一步……」小闕喃喃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讓一步……」
察覺門外有人,小闕抬頭看去,見到的是柳長月。
柳長月沒有踏入門內,只是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他。
小闕突然想起之前無憂無慮那時候,那時他能夠為柳長月的開心而開心一整天,他能替柳長月擋下烙鐵而後高興自己得了一枚蝴蝶印記。
小闕回過頭,張開手掌心,看著那隻自己好寶貝的蝴蝶。當時的自己絕對沒想到會和柳長月走到這個地步。如果早知道的話,那就算柳長月再怎麼對他笑,再怎麼對他好,他也會逃得遠遠的不留在柳長月身邊。
夜一點一點地深了,柳長月還站在屋外,小闕也仍坐在床上。蘇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就剩下他們兩人,看似靠得很近,只要幾步路就能碰到對方,但其實離得很遠,遠到隔了山、隔了河、隔了個汪洋大海,再也親近不得。
一陣一陣的心痛,就像在蓬萊鎮上以為被拋棄了一般那麼疼。
疼到他說不出話來,疼到他幾乎無法呼吸。
而後小闕突然才發現到,原來不只柳長月捨不得放開他,自己的心會這麼痛的原因,也是因為他捨不得放開柳長月。
若能放手,早已放手。他倆這樣,算不算是互相折磨?
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最後小闕抓著胸口衣襟,側躺到床上,閉眼入眠。
而後房裡明晃晃的燭火,也不知是誰,替他滅了。
第十三章
柳長月倚在房裡的臥榻上,拿著根碧綠色的細竹慢慢削。
他今日沒去看小闕,只由蘇笛前來稟報小闕今日如何。
蘇笛說:「飯是有吃一點,水也有多喝一些了,可看起來就還是挺沒精神的模樣,老是在發呆。躺在院子糙地上能夠發呆,站著看著門柱也能發呆,入睡前望著床頂發呆,睡醒了看著椅子發呆。同他說十句話他頂多回一句,整個人的魂不知道飄哪去了,找都找不回來。」
柳長月削竹子的刀子一用力,連握著竹子的食指也被削了一塊肉出去。
蘇笛一驚,連忙抽出帕子要替柳長月止血,但柳長月卻將手舉得高高的,凝視由食指處蜿蜒流下的血,心裡頭漸漸有個主意形成。
+++++
新年不知在何時早已過了,晚上蘇笛端了碗湯圓來的時候,小闕才發覺原來已到元宵。
蘇笛今天來得早了會兒,天才暗下一點點。他替小闕布菜,等小闕吃完飯後俐落地收拾好食盒走了。
而當他走後沒多久,柳長月便來了。
柳長月沒有太靠近小闕,他只是站在離小闕十步之遙的地方淡淡說道:「今日元宵,楓城有燈會,你同我出去散散心,別把自己悶壞了。」
小闕靜了半晌,說:「不怕我趁機逃走?」
柳長月淡然地道:「我這生從未與人逛過燈會,聽說江南煙花流水、玉樹銀花,花燈布滿街道,熱鬧非常。你想不想去?」
小闕原本沒怎麼在使的腦袋這時突然有了個想法,他反覆想了兩遍之後,才道:「我不想有人跟著。」
柳長月道:「就我們兩人。」
之後小闕緩緩地點頭,答應了。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柳長月則與小闕一前一後由清明閣大門出來。
柳長月走在前頭,小闕走在後頭,兩人之間差了一步,柳長月只需稍微回首,便能看見小闕身影。
楓城這晚熱鬧非凡,各式各樣的花燈掛滿街上,也掛在街道兩旁的楓樹上,街上有孩童玩著花炮,點著火後砰的一聲閃出一點火光就沒了,而火光之後是刺鼻的煙硝味,可雖然如此,那些孩子仍是開心地玩著。
街上一對一對的男女比肩走著,有的提著花燈輕聲笑語,有的站在猜字謎的台子下一起猜著字謎。
小河上幾艘小舟泛著,歌jì輕柔的吳儂軟語由舟上傳了出來,遠處放了煙火,「砰砰砰」地震撼了天際,而後火樹銀花綻放,美麗耀眼得叫人看得目不轉睛。
「原來元宵是這樣的。」柳長月嘴角含著笑,他停在橫跨小河兩岸的石橋上,看著從上游流下來的蓮花水燈。
水燈隨著河水搖搖晃晃,從石橋底下穿過,一個一個飄向遠方。
小闕不禁問自己那些燈最後會飄到哪裡?是會給有心人拾起來收好了,還是就這麼一直飄著飄著,直到水濕透了花燈、熄滅了燭火,而後沉入漆黑的河裡去。
柳長月見小闕一直看著水燈,遂問道:「喜歡嗎?喜歡的話我去買幾個讓你放。」柳長月的語氣溫和,不再是前些日子那讓人不寒而慄的模樣。
小闕看著那些燈,遲了一會兒說:「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柳長月也靜了半晌才說:「什麼事?」
小闕抬頭,看著柳長月的眼睛,他貪戀地多望了這人一眼,而後說道:「所有的事情都讓我難過,蘇笛要我讓一步,但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夠讓一步。」
柳長月原本想說話,但嘴唇才動了動,就閉了起來。
「你曾說過我們倆有緣,就是這份緣,才讓我們成為父子……」小闕頓了頓,但卻沒有移開停駐在柳長月臉上的目光。他說:「我想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