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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笛心裡才想他高高在上的主子怎能吃那種豬食,正欲開口,卻對上卯星那雙美麗的眼睛。蘇笛的相貌從來都是令人讚嘆的,雖然帶著些許陰柔,但當他眉一挑,唇一勾,那絕世妖嬈的模樣絕對能叫一堆人全都看傻了去。
只是眼前這個叫卯星的青年俊美清朗,眉眼疏柔如同清流,被他那雙冰冷的眼睛一望,蘇笛頓時覺得根本無法與對方相比了。
蘇笛知道,這人和他家主子是一樣那種身分的。尊貴雍容、高不可攀,氣勢強大,光是靜靜坐在那裡,也能壓得人無法喘息。
柳長月是不會吃小九口中的泡茶饅頭的,他向來嘴刁,也不會虧待自己,於是對蘇笛吩咐道:「去將馬車裡那些乾糧拿進來。」
「是。」蘇笛應了聲,走出門去。
柳長月瞧了眼卯星後,對小九說:「這麼說來,你們兩人認識也不過幾日。」
小九點頭。
柳長月還要說話,卯星卻難得地開口了。「雖然如此,也沒差別。小九待我如親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早將他當成自家弟弟一樣看待。」
卯星看柳長月似乎對小九動了點心思,於是如此開口。
小九正給自己倒茶,聽見卯星這般講,遂又眉開眼笑地喊了聲:「哥哥。」
卯星因這聲哥哥而笑了起來。笑容在他不食人間煙火般美麗的臉上蕩漾開來,那足以傾國傾城的容貌亦叫柳長月眼眸深了深。
但柳長月隨即把目光再移到小九身上,問道:「你哥哥是怎麼掉進陷阱里?你又是怎麼也掉進去的?」
小九說道:「哦,來龍去脈我也不清楚,不過那些事哥哥都有說與我聽。」他喝了一口水,道:
「哥哥原本是和家人出遊的,可因為前面那個大黑林起霧多日,一不小心竟和家人走散了。哥哥本來是坐在輪椅上的,誰知道後來跌進獵山豬的陷阱里,輪椅就這麼摔壞,還在裡頭困了大半夜。
哥哥說我發現他時一個勁就跳下去要救他,可是那天下了雨,泥地忒滑,我一個沒踩穩腦袋向下栽了進去,還撞碎了陷阱里的一塊大石頭。醒來後,就什麼都忘光光了。
那時哥哥問我能不能背他爬上去,我就把他背上來了。後來繞出林子遇見何伯,何伯就收留了我們,還請大夫替我們診治,為了還他恩情,我和哥哥就暫時留下來,空閒時下水替他挖蓮藕根,幫他做些活,好讓他能把蓮藕根拿到鎮上去賣。」
小九一股腦地將身家全交代了,沒想到竟因如此,讓柳長月看著他的眼神便得有些耐人尋味。
蘇笛將乾糧拿了進來,恭敬地將包裹的上等布料解開。
布料一解,一共三層的漆木盒子打開,小九就「哇」了聲,瞪大眼睛。
柳長月所謂的乾糧,是一些精緻的南方小點,鹹甜吃食都有,一些做成精緻的花朵模樣,聞起來香得不得了,一些則是尋常的糕點樣子,看起來好吃得叫人流口水。
小九望著柳長月,眼睛眨呀眨。
「吃吧!」柳長月微微勾起了嘴角。
卯星皺了眉。看這模樣,小九對對方竟然毫無防備。真是糟糕的性子。
「大叔,你喜歡吃甜的啊!」小九說道。
柳長月說:「不許叫大叔。」
「那要叫什麼?」小九拿了朵淡紅色的花,還有一個紫色的四方形點心往嘴裡塞,嚼了幾口,點點頭,伸手又拿了兩朵花。
柳長月也拿了個蘇餅盒子吃,沒回小九的話。
小九覺得也該叫卯星嘗嘗這些精緻點心,卯星卻是一和他對上眼,便淡淡地說:「甜食吃再多也不管飽,你等會兒還是泡幾顆饅頭吃,省得夜裡肚子又咕嚕作響把我吵醒。還有,順道也幫我泡一個,我不嗜甜。」
小九又點點頭,然後朝著柳長月說:「哥哥生氣了!」接著也不管當事者還在場,再挑了幾朵不同顏色的花嚼啊嚼。
花是糖和麵粉做的,捏得維妙維肖就像真的一樣。但一口就沒了,小九一邊吃一邊覺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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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九把何伯的房間給了柳長月和蘇笛,蘇笛一進主人家的房,嫌棄屋裡的味道,隨手灑了些無色的粉末散在房裡,聞起來就像春天的花全都開了那麼香。
接著小九便回了何伯他兒子的房裡。
小九進來時,卯星正坐在床沿想事情。卯星的腳虛軟無力地垂著,卯星說那是娘胎帶來的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沒法子醫,他這輩子註定都得靠著輪椅才能行走,無法跑也無法跳。
小九一開始看著也傷心,但後來見卯星不對身上殘疾在意,倘若卯星都不在意,那他在意就不對了。於是,他也不讓自己去傷心了。
小九端著盆熱水,讓卯星擦手洗臉,卯星輕輕吁了一口氣,神色也比方才面對柳長月時舒緩了些。
「你要睡了嗎?」小九收拾好後,問。
卯星點頭。
小九把方才生著沒滅的泥爐放到床旁,卯星用手將自己一雙腳搬到床上,身子往後一躺,拉起棉被便要休息。
床靠裡頭有個位置,是留給小九的,但小九還沒到睡的時候,只是滅了房裡的燭火,替卯星關上房門。
突然,卯星喊了一聲:「小九!」
「什麼事?」小九回首。
「那個叫越藏的不是好人,別太親近他。」卯星說道。
「我知道。」小九笑著說。
但知道和做得到是兩回事,卯星不由得替小九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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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笛將一切打點妥當,又從懷裡掏出個碧綠色的藥瓶出來,取了瓶中一粒黑色藥丸,和茶水一起送到柳長月面前。
柳長月服了藥,咳了兩聲,問道:「浮華宮那邊打探得怎麼樣了,可有少主的消息?」
蘇笛垂首回道:「探子還是找不到浮華宮的確切所在,但已經探得該是落於涵揚附近。少主的下落也遍尋不著,只知他從浮華宮前往赤霄坊探望他師父延陵一劍,幾日後遂離鐵劍門往南走,之後便失了消息。」
「你們是怎麼做事的!」柳長月聲音沉下,十分不悅。
「主上恕罪!」蘇笛臉色一白,立即跪到地上。
柳長月手指叩著桌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雙手負於身後,在狹窄的房內跺步。
清明閣是個殺手組織,百年來皆是如此,直至傳到他父親柳天灧那代,信錯了人,將根基毀於一旦。那年他十歲,便背負起這一切,和殘存的死士發誓復仇,緩慢而縝密地重建另一個新的清明閣。
為了報仇、為了那條陰暗走道與不見天日的大廳里無盡腥臭的血水和親人屍骨,他們極盡所能地吸納各方勢力,以壯大傾圮的清明閣。
浮華宮宮主宴浮華,是他十五歲那年遇見的。一名大他一歲,背後擁有龐大勢力與金銀為盾,超凡脫俗、艷絕於世的美貌少女。
他用盡手段騙得她的心,娶她為妻,她以為他愛著她,而他卻在她十七歲那年挖空浮華宮的基業、帶走她手下的人與浮華宮地宮裡數不盡的金銀財寶,納為己用,棄她而去。
後來,清明閣以此為根,迅速茁壯。當這個殺手組織捲土重來,並比之前更為隱蔽、更為強大,他和他的死士們也一個接著一個殺掉當年清明閣的叛徒,讓他們嘗到了背叛者的代價,明白何謂「不得好死」這四個字。
然而,卻在大半年前,因為一場意外,他看上武林八大派之一的寒山派掌門韓寒,並將其扣在清明閣內,有意納其為左右手。
與他一路踏著血腥走來,殺孽同多的天痴說,那場混仗簡直是報應。
因為沒幾個月,韓寒的青梅竹馬,寫意山莊少主穆襄便砸了座金山,用計使清明閣派出所有精銳去暗殺二十幾名當時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而後趁著清明閣大空,率寒山及寫意山莊兩派弟子攻來,一舉破了清明閣。
而他,這個清明閣的主人,更在對仗中被穆襄破了氣海,碎了奇經八脈,失去武功與性命,走向奈何橋。
在那之前,他才剛曉得原來宴浮華當年為他生了一個孩子,也就在那時,那個被他從宴浮華身邊拐帶回來的孩子救了他一命,將他由奈何橋畔喚了回來。
那孩子,他的兒子,叫做宴闕。
宴浮華十六歲歷劫後被神仙穀穀主百里懸壺所救。
百里懸壺是個奇人,更收了幾個有能耐的弟子,其中一個排名第八,是江湖上的活神仙,人稱「妙手回春趙小春」。
宴浮華在趙小春那處拿了一堆保命藥丸塞在兒子身上,卻沒料到在那場毀天滅地的大戰後,他的兒子將那些藥全塞進他的嘴裡,而後一聲一聲的爹,將他從陰司地府叫了回來。
清明閣百年來殺戮太多,一萬金便能叫清明閣派出殺手,買人一條命。也因此被視為邪派,眾多自詡為正義之士的武林中仁想除之而後快,再以此揚名天下。
自己被救回後武功盡失,幾乎只有一口氣在而已。
當下他立即做出決定,讓手下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也騙了那孩子,讓那孩子以為沒能救回他爹,害他傷心自責、抱著自己的棺木嚎啕大哭。
柳長月鮮少會有愧疚的情緒,但那孩子,他卻是有。
他的「屍首」入棺的那一夜,浮華宮派人來押那孩子回去。
但那孩子死都不肯走,只是執著地在靈堂棺木旁跪著,守靈七晝七夜。
柳長月從未有過那樣的情緒,聽著孩子在外頭哭,自己卻還是忍心躺在棺木里不讓孩子知道自己還活著。
從來空虛淡薄到什麼也沒有的心裡,似乎一點一點,呈載了那孩子的眼淚。
雖然愧疚,但柳長月沒後悔過。再來只需接下來的事處理完,他便會將那孩子帶回,重新置於自己身邊。
小闕,他唯一的骨血。
柳長月一生從未在乎過任何人,只有那孩子,不可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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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從窗欞破損的窗外透入房內,柳長月凝視著外頭,不發一語。
蘇笛一直跪著,沒敢起來。
外頭隱約傳來聲響,正在想事的柳長月回過神來,才發覺聲響的來源竟是小九。
小九拿著一柄細長的劍,在院子裡練武。
但手中的劍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還停下劍來神色挫敗,蹲在沙地上胡亂畫了不知什麼,而後又挺起胸膛繼續揮劍。
柳長月看著小九,緩步跺出門外。
蘇笛噘了噘嘴,待柳長月走遠,才揉了揉紅腫的兩頰,哀怨地道:「從來只聞新人笑,何時聽見舊人哭……」
不過才沒揣測到主上的心意對那隻醜死了的狐狸精出手而已,就又被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