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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月勾起一個微笑,當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真的開心時,他的微笑就會淡得無人能發覺。連小闕也是。
柳長月說:「在你之前,我有過很多人,但那些人來來去去,都不是我要的模樣。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等,這輩子一直在等,等一個對的人朝我而來。然後我等到了,你清楚明白那是誰不是?」
「……是……我……」小闕頓頓地說。
「對,是你。」單純只是一個你。
小闕的目光從未由柳長月的臉上離開。他看著自己已經熟悉的輪廓,看著那人從未動搖的眼神,突然有種感覺興起,然後他就悟了。
小闕說:「我剛剛看到那個人坐在你腿上的時候不僅被嚇到了,還覺得很難過。這是不是就和你看見我老是趴在姐姐腿上,聽她講話時心裡有的感覺?」
「不,」柳長月直直對著小闕的目光而不閃躲,攤開自己的心,讓眼前這個人看,也讓這個人明白。「我的愛恨比你深且比你重。當你對一個人笑時,我只會想劃破那人的咽喉,當你喜歡上別人時,心裡不再有我,我不會留下對方的性命,也不會留下你。」
「為什麼?」小闕問道:「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希望他好嗎?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人,無論他喜不喜歡我,無論他是不是連看我一眼都討厭,我只會希望他好,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像我一般喜歡他而且他同時也喜歡的人。」
柳長月搖頭。
他說:「我是饕餮。饕餮是一種兇惡貪婪的惡獸,當我確定了你是我要的人,我就會不惜一切將你困在我身邊,我會索取你的所有,不管你愛或恨,不管你將來是否後悔,你都無法離開我身邊。
因為當饕餮失去了可以吞食的東西,唯一的下場便只有飢餓而亡。你已成為我賴以為生的食物。沒有你、就沒有我。」
小闕緩緩地低下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我現下覺得心裡不舒服怎麼辦?你和其他人也曾經像對我一樣對過他們嗎?你也曾經吻過他們、親過他們,和他們同榻而眠,甚至為他們穿衣、為他們束髮嗎?」
「其他人?」柳長月眯了眯眼。
「因為不會只有一個。」小闕說。
柳長月伸手抬起小闕的臉,說道:「誰沒有過往,但過往終究是過往,不會是今日,也無法存在於明天。你信我,那我便告訴你。從我遇上你的那時那刻起,心裡就沒了別人,而今,站在你面前的柳長月,更只喜歡你一個人。從此,有生之年我也只會有你,不再改變心意。
小闕看過很多面的柳長月,他也知道柳長月對他的確是一心相系。情情愛愛加上外人糾葛不停什麼的最麻煩了,但倘若只有兩個人,倘若只是很簡單的互相喜歡,那麼,應該就是他所求的了。
小闕凝視著柳長月,慢慢說道:「你若永遠能像今時今日這般待我,那我便同你心意一般,至死不變。」
這可能是小闕所能說出的,最肉麻的情話了。
柳長月又勾了勾嘴角,淡笑道:「好,至死不變。」
這時小闕心裡的糾結才慢慢鬆開來,他緩緩往前一傾,張開雙手攬住柳長月的腰。他將臉擱在柳長月的肚子上,像小狗般地蹭了幾蹭。
這是他們的誓言。從此以後,至死不變。
第十章
小闕是個想法單純之人,當柳長月與他互許承諾之後,他便不再將柳長月過往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他不扭捏做作,說一就是一,他仰慕江湖豪傑拿得起放得下的廣闊心胸,而隨著一步一步走入江湖,走進柳長月的世界裡,他也一點一點汲取經驗,成為他真正想成為的俠道中人。
因為不喜歡陰暗無光的地宮,小闕對柳長月要求住在上頭。
柳長月於是選了個最大的院子給小闕,派了蘇笛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而自己自然也跟著搬出地宮,睡到小闕睡著的房裡。
小闕的內傷尚未好,柳長月原本想像上次一樣讓天痴和鬼子輪流替小闕梳理真氣,可小闕卻拒絕了。
小闕告訴柳長月。「上回是攸關生死才讓他們那麼做,如今我已無大礙,就別耗費他們難得修練起來的真氣了。
況且我現下駕馭不了體內的極陽真氣,還不如封起來。你也說過我的經脈太窄了,乾脆就趁現下慢慢再將內功一層一層練起,劍法當然也要跟著一起練的,直到我能憑自己的力量將被你封起的穴道一一打開,這樣就不怕之後再走火入魔了。」
小闕之後又補了一句道:「走火入魔真的太恐怖,看著自己殺人卻無法阻止,我不要這樣的情形再發生。」
小闕的想法很對,柳長月遂允了。只是要蘇笛看著他,每日不得揀功超過四個時辰,其他時間看是要出去外頭逛逛也好、在書房裡讀書寫字也好,完全隨他。
而且柳長月也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打擾小闕。
對外他讓所有人都稱小闕做「小公子」,甚至連小闕的姓名都不願透露。
這是柳長月做的防範,畢竟之前見過小闕的人不知有多少,也不曉得那些人還記不記得這個在他靈柩旁哭了七天七夜的少主。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讓任何人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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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的院子在清明閣里自成一方天地,有連著廳房的睡房,有蘇笛的臥房,有特別砌的小灶,有打開房門使能看見的一大片花圃,和圍牆邊一棵已有百年歲數的大榕樹。
榕樹下的糙是平的,偶爾會有人來修剪。
小闕最喜歡在那片青翠的糙地上練劍,從開始連赤焰劍都難以駕馭、無法掌握招式變化,直到後來動作如行雲流水,一劍一招叫人眼花撩亂,甚至瞞著蘇笛和柳長月,晚上偷偷起床在月下練功,這樣的進展,使得他的劍招不過半個月便突飛猛進,連蘇笛看了都瞠目結舌。
小闕天生是個練武奇才,加上身子骨與赤霄訣契合,這才小小年紀便能將赤霄劍法使出那麼大威力。可也因為這幾年醉心武學,無人打擾時便練功不懈,功力才一下子積累得過於雄厚使得奇經八脈不堪負荷。
如今柳長月將他身上十大穴道點起來剛剛好,他練完劍招之後總是盤腿坐於樹下,平心靜氣修習內功,引領一絲微弱的真氣在體內遊蕩,而後絲成了群,他也漸漸能駕馭那股真氣,一個接著一個,緩慢地沖開穴道,讓他那高出常人許多的極陽氣息緩緩地由氣海中被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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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小闕練完了劍,因為三大穴道已破,還剩七個而已,這讓他開心地甩著劍,哼著歌要回屋裡沐浴。
蘇笛跑去煮飯了,柳長月喜歡蘇笛伺候,等待會兒他洗浴完柳長月也回來,他們又可以一起做無聊的事:看書下棋玩親親了。
這時圍牆外頭探出了一顆頭來。小闕聽見動靜,隨即往聲音來處看去。
拿著凳子把自己蹬高想要偷看主上最近疼愛的到底是哪號人物的青青一看見小闕發現了自己,心裡一驚,腳一沒踏穩,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唉呀!」青青慘叫。
小闕把劍扣回左手後跑到圍牆外去看,可青青卻不知道跑哪去了,只留下一張老舊的凳子在牆旁,牆外空空如也,只有些雜糙隨風搖曳。
而後小闕又轉頭往另一個方向看去。
剛剛園牆外……有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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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拐了腳,咬牙切齒地一邊罵著小闕,一邊回刑堂去。
地宮底下的刑堂大廳其實充斥著濃郁不散的血腥味,別處都沒有,不知怎地此處就老是陰風陣陣的,這地方如果沒有必要誰都不會來,然而青青之前因為最受柳長月的疼愛,被拔擢成為刑堂副堂主,隸屬刑堂堂主墨虹之下,而且很稀奇的他也覺得刑堂有歸屬感,遂用男寵兼副堂主的身分,在此地住了下來。
青青要回自己房間的時候,必須經過大廳,他聽見有人在廳裡頭講話,於是躡手躡腳地靠近,躲在廳門外偷聽。
刑堂大廳旁擺著張桌子,桌子旁置了四張椅子,而天痴和墨虹兩人最近閒得無聊,就在廳里喝起酒來。
墨虹的聲音仍是平淡得無任何抑揚頓挫。「鬼子呢?不是說好要來?」
天痴哼了聲說:「今天運來了十個人,剛好是製作傀儡屍最好的材料,鬼子那傢伙又跳又叫高興得要死,把十個人往練屍堂帶去,看來沒有十天八個月不會出來。他對那些東西,總比對咱們這些老朋友還上心。」
墨虹說道:「倒也是,成天就瘋瘋癲癲的。」
青青聽見墨虹和天痴說的話,心裡突然有了個主意,臉上漾起了看似單純卻陰毒的神情,又慢慢地往堂外走,要給那個什么小公子一點下馬威嘗嘗,告訴他別得意得太早。和他這清明明閣閣主第一寵爭搶主子,簡直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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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才剛要沐浴,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小闕打開門,見著的是一個陌生的僕人,那人彎著腰恭敬地對他說:「採風堂堂主請小公子過去一趟。」
「採風堂?」小闕想了想,「是鬼子嗎?」
「正是鬼子大人。」
小闕心裡想著那個人在天璧山莊曾經輸了大量的真氣救了自己一命,這回叫他不知道有何事,不過小闕也想去見見鬼子,好還人家這個恩情。
他說了聲:「你等一下!」接著就跑進房裡把他的小布包翻出來。他看了幾個瓶子,也不知哪個比較金貴,這些都是臨走前許荷偷偷塞給他的,他隨便選了一個往懷裡塞,然後就毫無戒心地隨著對方走了。
踏入九彎十八拐的地宮,小闕被帶到一個房間前,那僕人推開了門,小闕走進去以後,門就被從外面關了起來。
往上看,樑上掛著張破破爛爛的紙,寫著「練屍堂」,再用鼻子嗅了嗅,整個房間都是難間至極的藥味,令他有點頭暈。
他四周望了望,沒見到鬼子的蹤影,再喊了一聲:「有沒有人在?」
堂後的簾幔走出了個白衣白髮,臉上浮現詭異笑容,端著大盆金碗,碗裡滿是黑色汁液的人出來。鬼子很專心地端著碗,要往打通的隔壁房間去。他沒看到小闕,一心一意都在自己那金碗的藥物上。
「鬼子?」
鬼子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見小闕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嚇得退後了一步,碗裡精心調製的湯藥也溢了些出來。
「啊!虧大了虧大了,這是花金子也買不來的,被你一喊就糟蹋了!」鬼子嚷了起來。
小闕連忙退開一步說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會嚇到你!」
「你才沒嚇到我,是我嚇到我自己!」鬼子瞪著幾乎透明的淡色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