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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小九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瘋癲的柳天璇。
「妘兒沒死!」柳天璇聲音更大。
「……死了……」小九說。
「妘兒沒死……」柳天璇愣愣地看著小九慘白的臉,而後聲音弱了下來。
小九輕聲說道:「你摸摸她的胸口。」
「妘兒沒……」柳天璇將手掌心放在利妘的心口處,而後無法置信地凝視著利妘斷首處露出來的骨頭與腐肉。
「妘兒……」
「死了……」小九接了下去。
突然,柳天璇的眼淚開始落下,一滴一滴,滴在髮妻身上。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嘴裡喃喃喊著髮妻的名字,而後從細細的嗚咽聲開始,大聲地哭了起來。
「大叔,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小九說。
原本方才還沉浸在小九幾句簡單話便讓柳天璇軟化,覺得小九真厲害的氛圍里的蘇笛聽見小九接下來的話,差點沒吐出口血來。「出來混?」這小子能不能用點妥當些的詞好配上之前英雄般的表現?
小九不知道蘇笛心中的想法,只是繼續道:「致遠大師說,有因就有果。你殺了人,強要了人家的東西,這就是因;今日人來殺你,要把東西搶回來,這就是果。雖然我還是搞不懂因果,不過聽致遠大師的說法,這東西很玄的。
你若死握著別人的東西不還,不論走到哪裡,甚至到了下輩子,還是會被找到。到時人家還是要報仇、還是要你還東西,你受過的仍舊得再受一次,大叔你強,被嚇來嚇去、殺來殺去不要緊,可你妻子、你女兒呢?
若我是你,我會想這一刻就讓心愛的人入土為安,若我是你,我會想這一刻就讓一直寵著的孩子不再因自己而受傷害。」
柳天璇的哭聲漸歇,直至小九話語停住之時,他的目光已膠著在小九身上,用一種悲哀卻無法解脫的眼神,看著小九。
柳天璇開口說:「這些年來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當年的事你這麼丁點大的小鬼怎麼會明白,柳天灩加諸在我身上的那些醜惡行為,還有身在清明閣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若不殺了他們,最後不是被他們殺了,就是瘋死在那地底下!」
小九說道:「我是不明白。這樣吧,你轉頭看向旁邊,有看到致遠大師沒有?你跟他說幾句話,他會開導你的!我跟你說,致遠大師人很好,又有智慧,雖然他最常說的話來來去去都是那句……」
柳天璇望向致遠,致遠雙手合十凝視著他。
致遠睿智的眼裡仿佛明白柳天璇所受過的所有苦難,知道他曾經受過的一切酷刑,致遠在那下一刻便開口,同小九一起說出了那句話:
「我佛慈悲……」
蘇笛差點笑出來,但他連忙忍住。
柳長月則是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小九,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不知是什麼打動了柳天璇,或許是致遠的一個眼神,或許是小九一大番話裡面的一小句話。
蕭肅的後花園有一群等死的人,幾個殺手,一個殺手頭頭,還有個因為撞到石頭而失去記憶、名叫小九的青年。
小九其實如果不是這麼好事的性格,他不會遇上卯星,不會因此碰上柳長月,更不會因卯星的那張拜帖來到天璧山莊,摻和進柳長月與柳天璇的生死恩怨里。
然而很奇特的,就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或者也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輕輕的幾句話,淡淡的幾個眼神,讓今日這場殺戮,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柳天璇抬起頭來,第一次,用那對本已渾濁卻還歸清明的眼,靜靜地看著柳長月。
柳天璇似乎決定了一些事,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他再也不是之前髮妻死後變得瘋癲的那個人,而是在此之前,奠定了天璧山莊二十來年基礎,胸懷雄心壯志,要將天璧山莊的存在說與世人聽聞的那個莊主林逾方。
柳天璇閉起了眼,而後緩緩睜開。他朝著女兒的方向望去,只見林袖兒帶著憎恨的眼神對著他,還沒有從方才的惡夢裡醒來。
柳天璇抹了抹自己的臉,似乎要讓沾滿了泥血的臉龐乾淨點,好和這個名義上的侄兒談判。但他抹不去這幾日早已深深刻在他臉上的蒼老痕跡,也抹不去恐懼與哀傷之中白了的頭髮。
柳天璇對上柳長月的眼,緩緩對他說:「我欠你的,會還你。欠清明閣的,也會還給清明閣。但是……」
「但是?」柳長月挑了挑眉。
「我知道自己只剩一條命罷了,怎麼也不夠你們分來泄恨,但是,我還是想用個東西,來換我女兒的性命。」柳天璇道。
「可三叔,我怎麼覺得現下,你已經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和我互換?」柳長月笑道。
「你想要的藏寶圖,我會給你。」柳天璇疲累地說:「一張藏寶圖,換我女兒一條性命,你換是不換?」
柳長月靜了一下。此時,一直玩著頭髮的鬼子和無聊地望著四周的天痴也轉過頭來。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長到柳天璇以為柳長月不會答應了的時候,柳長月突然輕笑了一聲。
「換。」柳長月這般說。「一張藏寶圖,換你女兒今日一條性命。」
柳天璇似乎鬆了一口氣,他垮下來的肩頭已經無力再提起,他將視線放到女兒身上,然而林袖兒仍然還是那樣的眼神,恨恨地看著他。
柳天璇對林袖兒說道:
「爹這輩子最愛的便是你娘,而你是你娘心頭的那塊肉,爹自然得保住你。袖兒,爹對不起你。爹失去你娘的那一刻,什麼都忘了。爹忘了你還是個孩子,沒了娘,就只剩爹而已。爹如今也只有這個方法能保住你了。孩子,爹對不起你……」
柳天璇將利妘的屍首抱緊,只說了句:「藏寶閣,江河圖。」而後閉上雙眼,再也不語。
天痴抽起插入地面的九龍刀,搖晃著腦袋走到柳天璇面前。他嘴裡喃喃念著一個人的名字,而後刀一揮,金光一閃,柳天璇的人頭落地。
滾燙的血液噴了出來,小九有些不忍,卻明白這是必須。
沒有人能夠空口叫別人放下殺念放下仇恨。
自己造的孽,始終要自己擔當。
天痴將柳天璇的屍體踹倒在地,而後一刀一刀地砍,如同當年他們斬斷他這生這世唯一會愛的人的首級一般,還有他那當閣主的二哥,死不瞑目的情景。
柳長月走了過來,朝著柳天璇的首級一腳踩下去。雖然沒有內力,但還有成年男子該有的力氣。
他踩第二下時,那顆頭顱發出喀啦一聲,頭骨碎了開來。頓時鮮紅的血液混著白色的腦漿濺了一地。那些東西雖然沾上了他腳上的靴子,但柳長月卻彎起嘴角笑了,此時此刻的他覺得,這真是世間最美麗的顏色。
鬼子跟著柳長月也走過來。他左看看、右看看,把從柳天璇懷裡滾落的利妘屍首用腳抵住,而後拿出一片鋒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利妘背部的肌膚整個劃了一圈。 之後收起小刀,一手扣著頸子裡的咽喉,一手從別開的地方猛力一拉。
「嗤啦」地一聲,利妘背上的皮連著背上已經有些腐爛的肉被扯了下來。
鬼子高興地把那塊皮肉迎風展開,先自己看過癮了,又拿給柳長月看。
柳長月仍是帶著微笑,那是令人恐怖畏懼的笑。
鬼子見柳長月對利妘的皮沒興趣,遂隨手一扔,落到了地上。鬼子想了想,又在那塊皮上踏了幾腳,然後尖銳地大笑出聲。
「嘎嘎嘎嘎——」
這時,原本沒有半點動靜的林袖兒突然爆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群俠里也有幾個作嘔之聲發出,天痴把九龍刀扛在肩膀上,心情愉快問柳長月最後一件事:「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剩下的這些人要怎麼處置?」
「殺。」柳長月吐出了一個字。
「不能殺!」那頭,小九才放下的心又整個繃了起來。
柳長月轉身看著小九,臉上的神情讓人摸不清。他道:「管了那個,還管這個?小九,你當自己是什麼了?我想殺的人,你以為你救得回來?」
小九心裡急,他一急,胸口就一緊,胸口一緊,原本止住的血便又嘔出了一大口,差點就緩不過氣來。
柳長月臉色微微一變,他眼神冷冷看向小九身後的蘇笛。
蘇笛一抖,連忙從懷裡又拿出一顆丹藥,也不管那顆丹藥多貴重,直接就往小九嘴裡塞。接著運起自己那少得可憐的真氣護住小九的心脈。只那麼剎那,幾個動作而已,蘇笛已是全身冷汗。
柳長月知道蘇笛內力不足,遂又看向天痴。
天痴愣了一下,「咦」了一聲,但見柳長月的目光沒有打算從自己身上移開的樣子,這疑惑地朝蘇笛那方走去。
天痴大大剌剌盤腿坐在蘇笛與小九身旁,一把抓過小九的手心,將自己剛強的真氣渡入小九體內。
天痴心裡是困惑得不得了,方才差點打死這小子,主上什麼也沒說,怎麼這下這小子真要死了,主上臉色卻比任何人都還難看。
天痴小聲地問蘇笛道:「這傢伙和主上什麼關係?怎麼一會兒讓打,一會兒又護?」
蘇笛無奈地搖搖頭。「主上遇上克星了。」
「克星?」天痴聽見這二字,突然間興奮起來,而這時他渡到小九體內的真氣也不受控制地忽然轉強,直衝入小九經脈中。
小九如今可只剩個紙糊的殼,稍微一點衝擊就能要了他的命。
天痴的行為讓他嘴角又溢出了大量鮮血,小九這時連喘氣也無法,整個人天旋地轉,感覺直看見有人在奈何橋畔朝著他招手了。
「柳天痴!」柳長月冷冷地看著他那把小九的命當玩兒的下屬,語氣冷凝地說道:「他若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天痴當下驚了一下,要知道,他們這幾個人可是那時一同從血坑裡爬出來,隨著柳長月一起建立清明閣的。他們是柳長月最重要的心腹,這十幾二十年來,柳長月可鮮少對他們說過重話。
天痴看了一下不遠處的鬼子,鬼子覺得有戲,也跑到蘇笛旁邊坐著,拉起小九另一手,好玩地跟著輸真氣給小九保命去。
鬼子瞧了天痴一眼。天痴說:「蘇笛說這小傢伙是克星,主上的克星。」
「克星?」鬼子眼睛亮了亮,轉頭,一雙淡色的眼睛在小九身上瞧來瞧去,像發現了新玩意一樣。
「喂喂喂!」蘇笛被夾在中間,連忙道:「兩位堂主悠著點,要不那些人不死,先弄死了這位,咱捫三個就要給拖去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