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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身後抱著他的是同樣在天璧山莊做了幾十年工的老婦人,那婦人渾身沾滿了年輕僕人的血,哭啊喊的,一聲一聲「我的乖兒子啊——我的乖兒子啊——誰這麼狠心殺了我的兒子啊——」
那母親呼喚兒子的聲音,聽得有些人眼眶都紅、鼻子也酸了。
然而林逾方這個當家莊主卻只是撥開人群,確認死了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妻子或女兒之後,便緩緩地轉身朝廳里走去,再度坐回那個代表天璧山莊至高無上位置的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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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牟瀚海指出去追放暗器者的人也沒有回來。待華五率人去找,竟發現那人的屍體被自己的大刀釘死在天璧山莊的大門之上。
到了這個時候,人心都慌了。
人說清明閣從來不做賠本買賣,殺一個人,至少得一萬金。
然而此次卻不知天璧山莊竟藏了什麼藏寶圖,惹來禍端,將眾人原本以為早被滅了的清明閣給整個引來。
天璧山莊危機重重,莊內眾人就算插上翅膀,依舊飛不出也逃不離,只能毫無招架之力地,等著清明閣來殺。
第九章
小九耳邊聽著那名婦人的哭聲心裡很酸,看著林逾方不為所動地回到大廳里,心裡很氣。
這時有幾名勁裝穿著的俠士把劍往腰間一收,低聲勸著那名婦人「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婦人哭得瘋了,看不下去的人里,有人出指一點,讓她暫時先睡了過去。
接著有人拿了糙席過來,有人幫忙將死去僕人勒在脖子上的腸子解下,而後塞進那個僕人肚子裡。
被釘死在門上的人被帶進來了。
他叫齊魯,是個愛笑愛講話,在江湖上以輕功出名的少年俠士。聽說江湖上多少姑娘家的芳心都放在他身上,可他卻喜歡上了峨嵋派的女俠,等百花宴後,就要上峨嵋提親去了。
而現下的他再也不是那個愛笑的人,是和那名僕人一起,同樣被放置在天璧山莊大廳轉角處的冰冷屍體。
小九摸著胸口,感覺悶疼。
致遠大師在那二人身邊站著,為他倆誦經。
畢了時小九問道:「大師,那些人真的不殺人不行嗎?」
志遠答道:「眾生皆有因果。」
小九又問:「是他們上輩子殺了人,這輩子才被殺?還是這輩子殺人,所以現在被人殺?」
致遠再答:「你只需記得,無論早晚,該走的時候,人總是要走的。」
但小九說:「可是他們的親人傷心了,那個大媽哭得好像腸子被掏出來的不是她兒子,而是她一樣。」
致遠大師望著小九,微笑而祥和地回答:「小施主有慈悲心、」
小九說道:「慈悲心有屁用,有救不了人!」
「倘若救得呢?」致遠雙手合十道:「死者乃為生者開眼。看,你現在見到了什麼?」
小九依著致遠大師所言,環顧了四周。
他只見有人在照顧那大媽,對方是個二十出頭的世家公子,大媽身上兒子的血染了那人的白袍,對方卻不在意,只是讓人拿了泡了水的巾子來,替大媽擦臉上的血。
他又見,牟瀚海和一些人攤開天璧山莊的地圖,專注而嚴肅地討論著這仗該如何打,要怎麼才能保住無辜人的性命。
他再見,發著抖的僕人們依舊為眾人倒著茶,張羅所有人的吃喝,而且一聲一聲地對牟瀚海那些替他們找尋出路的人道謝著。
小九緩慢眨著眼,對致遠說:「我好像有些明白,但過了一會兒,又不明白了。」
致遠不語,只是點頭。他不給小九所有問題的答案,因為因果之間並無誰是誰不是,誰死而誰不該死,只有覺,與悟。
一切罪孽因覺而止、因悟而道、因慈悲而放下、因情願而捨得。
小九在致遠誦經的時候,雙手合十,雖不清楚致遠在念些什麼,可總覺得聽著心裡就會平靜。
待他們安置好了那二人,回頭過來,便見剛才才領著一堆人走出去的牟瀚海又回來了。
牟瀚海走到林逾方面前,冷著張臉對林逾方道:「林莊主,事到如今,還是不打算解釋清楚,給武林同道們一個交代嗎?」
林逾方眼空洞,神情枯槁。「解釋什麼,死的是我天璧山莊的人,我何須與你們交代」
「高達和齊魯並非你天璧山莊之人,他們的死,可是因為你的百花貼所致!」華五看不下去了,怒道:「我等會來天璧山莊赴你這害人的百花宴,是聽說你在江湖上風評還不錯,誰知道真正的天璧山莊莊主竟是個貪生怕死,只管自己能活下去,不管他人死多少之人!」
林逾方冷笑一聲說道:「高達是自己跑出山莊外中毒而死,齊魯受牟老交代是追出去自己找死,這些又與我何關?我夫人與女兒目前亦是生死不明,這種要我假裝不擔擾自己親人而去擔心你們這幫還活著的人的事,我做不出來!」
這時突然一個略帶著沙啞的聲音咳了一下,而後說了聲:「好!」
眾人此時一聽,立即將目光移到那說好的人身上。
此時只見柳長月一襲紫袍在身,面上略有些許病容,卻無損其英武不凡之態,他從外走來,身後跟著個色如春花的小廝蘇笛,所到之處,眾人無不感到壓力往左右排開,而那一派天生雍容的風采,也早將堂內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柳長月又咳嗽了一聲,說道:「林莊主這番話倒是說得真切,雖然有點刺耳,但自私之情本為人性,莊主不顧莊內受邀而來的英雄豪傑性命,只顧著自己與妻小如何活命,甚至連清明閣所要的藏寶圖在哪裡也不顧說出來,實屬人之常情,任何人也怪不得你。」
柳長月這一說,提醒了眾人稍早字條里提及的藏寶圖一事,牟瀚海則想得更遠,握在手裡的大刀亂抖,震怒道:
「昨日晚上小九曾經向越兄弟借他精通毒術的小廝與我們去看清明閣所使之毒,大門上的三根銀針上淬的是「萬紫千紅」!」
牟瀚海轉頭,一雙銅鈴大的眼直往柳長月身後的蘇笛瞪,大聲問道:「小兄弟,你昨日說那「萬紫千紅」是清明閣獨門毒藥,而且解藥也只有清明閣才有,這事千真萬確?」
蘇笛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看著主上的衣擺,看到那處好像沾到了點灰,正想伸手去擦乾淨,卻叫牟瀚海這一喊,連忙抬起頭來。
蘇笛往旁邊看了一圈,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柳長月這時更為他說道:「蘇笛,是不是一句話而已,讓牟大俠等這麼久成何體統!」
蘇笛對於周遭爍爍發亮的目光並無半點恐意,但方才放了個空讓主上發現了,他猛地抖了一下,連忙說道:「昨日那毒是萬紫千紅沒錯,萬紫千紅也是清明閣獨門毒藥沒錯。」
牟瀚海和眾人又將目光轉到林逾方身上。
塞北城主直指林逾方道:「你今日拿字條時從手指至手腕整個紅了一片,那明明是中了「萬紫千紅」所呈現的樣子。但你又立刻從懷裡拿出了解毒丹服下,一瞬便化解其藥性。林逾方,你與清明閣究竟是何關係?!難道是你與清明閣合謀,演這齣戲,而後要我們所有人的命?」
這人話一出,廳堂里眾人無論江湖經歷深淺者,皆因性命之憂而惶恐起來。
華五對牟瀚海道:「牟大哥,這若是真的可不得了,在場的通通都是武林各派的佼佼者。幾乎半數底定會接下自身門派的掌門之職。就算不是,還有認定的各派長老,世家繼承者在內。倘若全死在這裡,那整個江湖還不翻天覆地,清明閣如此用心,莫非是趁機捲土重來,成為第二個烏衣魔教,令生靈塗炭?」
華五對牟瀚海說話的音量雖然不大,但足以讓在場一般人聽見了。
當下人人惶恐焦躁,不一會兒就炸開了鍋。這邊有人長篇大論都是林逾方的錯,那邊有人怕到雙腿發軟坐在椅子上。
群雄的心一旦無法被穩定下來,就如同一支精銳軍隊軍心渙散,再難以凝結其力。
這時許多人都慌了手腳,更多人想逃離天璧山莊。
江湖上幾名輕功非常高,有踏雪無痕之稱的男子圍在角落一起商議。
「反正橫豎都是死,我才不想死在這裡。」一人說。
「那紅線不過三條,最高也只到脖子位置,只要稍微一跳,就能輕易越過。」
「我們七個互相掩護,一衝出去後就往八方散去,拼命的直奔,咱輕功這麼多年也不是白練,老子就不信江湖上還有人能追得上我們幾個,只要闖了出去,管他林逾方是死是活,待下次再來,咱就扛大刀要了他的老命。」
「對,就是這樣!」
那幾人談完,心頭一橫,眼神一定,立即駕起輕功往外飛奔。
他們的輕功的確都以臻至化境,若不細看,根本沒人能發現他們掠過以後地上殘留的腳印痕跡。
可當那些人躍出了天璧山莊大門,七人一齊高高躍起,而後如同大胖展翅一般落到紅繩之處,縱使沒碰到三條紅繩,然越過的瞬間,鈴鐺卻輕輕響起了。
小九、牟瀚海、華五和幾個功力較深的俠士皆在同一時刻猛然轉頭往外看去。
待他們見到落在紅繩外,足尖點地的七人一動也不動地維持那姿勢時,都驚了。
牟瀚海青著臉才要吼那些人回來,誰知就在瞬間,右邊第一人脖子微微滑動了一下,而後連著首級掉了下來。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大廳里有人大叫了一聲,接著轉頭發現紅繩外景象的人七零八落地吸氣喘息。
而後,像要讓大廳里的人看戲一樣,七個人的首級全落地後,滾了幾圈,大量的鮮血才由無頭的軀幹中噴出,灑了紅繩外的黃土一地鮮血。
小九聲音啞了,根本喊不出聲來,就在他想衝上去救人時,柳長月早一步捉住了他的手。
小九才張口,柳長月仿佛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早他一步說道:「那些人已死了,救不回來了。」
小九瞬間眼睛都紅了,柳長月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為何竟覺好笑。
柳長月摸著小九的臉頰,似笑非笑地對他說:「你又沒有清楚,那些人躍過紅繩時就給人下了「萬紫千紅」,若不是「萬紫千紅」發作得極快,憑他們的輕功,也許真有機會逃離這個地方。只是,他們又不像林大莊主一樣有解藥,所以才稍遲了些,就被人下了第二個殺招,斬首身亡了。」
柳長月這話不是說給小九聽,而是說給周圍的人聽。
青城派的大弟子立刻怒目朝林逾方道:「林莊主,既然你身上有解藥,何不拿出來以供眾人救急之用!這樣藏著掖著,就是天璧山莊的作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