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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罄把孩子帶進門,小闕看了一眼正在吸拇指的黑寶就開口叫道:「小黑哥,這個孩子好水靈,是你兒子嗎?叫什麼名字?」
蘭罄得意地說:「是我兒子沒錯,他叫黑寶,是我小黑大人的寶貝,施黑寶。」
黑寶瞧見屋裡頭有個沒見過的人,這孩子也不怕生,在他爹懷裡扭來扭去的,想爬過去抓小闕的臉頰。
蘭罄說了兒子的名字,一時興起遂問道:「我兒子叫黑寶,那你叫什麼名字?」
小闕愣了一下,他看向小七,問道:「我要隱藏行蹤的,那現下起我該叫什麼名字?我還沒替自己取新名字呢!」
小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來。他剛剛想得太多,這會兒也沒了想法。
倒是蘭罄聽到小闕說的話,很感興趣地說道:「怎麼你沒有名字嗎?為什麼你會沒有名字?」
這時衙門外頭也不知道是誰家養的狗不停地叫,聲音大到竟傳入了衙門內的小院來。
蘭罄眼睛眨了眨,說道:「要不你就叫阿旺吧!小七說最近衙門沒事很無聊,小黑大人替你取名做阿旺,讓衙門案件多多,很興旺,這樣我們就又可以去辦案了!」
被抱在蘭罄懷裡不停扭動,但怎麼扭都扭不出他爹懷抱的黑寶這時聽了他爹「旺」了一聲,接著竟也學起了那個字,開口吐著泡泡,用軟軟的童音說道:「旺、旺、旺旺!」然後咯咯地笑了起來。
蘭罄覺得自己取的名字連兒子也喜歡,於是拍板定案道:「就是這個名字了,阿旺!」
小闕想了想,於是點頭道:「謝謝小黑哥!」
小七有點無奈地看著蘭罄,這蘭大教主從來沒有取名的天分,卻偏偏愛幫人取別名。師父賜給自己的名字原叫百里七,後來他化名為陳七,卻被這人叫成了陳小雞;外頭還養著一條豬,那豬可厲害了,被他教得能千里尋人,可這麼厲害的神豬卻被叫做「趙小豬」;蘭罄自己更絕,本來的名字那麼好聽,但被縣令施問撿回來當兒子養後,就硬說自己叫做「施小黑」……
但小闕自個兒高興願意點了頭,所以小七也沒能說什麼了。
之後小闕看著小七,眨了眨眼睛道:「那我如今也不能叫你阿央了,要改叫你做小七哥了!」
小七拍拍小闕的頭。
這天因為黑寶出奇地喜歡剛來的漂亮哥哥,所以很晚了都不睡覺,而且只要小闕作勢要走,黑寶就眼淚汪汪地看著小闕,然後胖胖的小手伸得長長的,有些情深深意濃濃的味道。
因為兒子喜歡,所以蘭罄也不讓小闕走,結果到最後竟然是小七、蘭罄和黑寶睡床,小闕在地上打地鋪,黑寶偶爾都會探頭看看漂亮哥哥還在不在,當漂亮哥哥感覺到他在看他,睜起眼睛來對他吐舌頭扮鬼臉,黑寶才會「咯咯」地笑兩聲,然後讓他爹拉回懷裡繼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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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的時候,小闕總會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想,他現在雖然還不能釋懷,但總有一天,一定能看破這一切的。
他暫時不想管江湖事了,只希望那個人找回蘇笛的屍體後能夠好好安葬蘇笛,而他與他之間的愛恨情仇,就隨著時間慢慢散去吧!
誰說過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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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從自己的壓箱寶里挑了張人皮面具給小闕,那張面具讓原本看起來已經比實際年紀小的小闕又少了幾歲。
而平常小七做的人皮面具通常是普通的、讓人看過幾次也記不住的那種臉,但他可不愛小闕戴那種,於是找了張清秀稚嫩模樣的給小闕,把小闕打扮得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小闕很是滿意,因為他發覺小七給他這張人皮面具後,他在衙門裡跑來跑去都不會有人吼他,雖然這也和小七交代下去有關,但小闕卻是真正混到了一個風生水起,大家看到他就一臉微笑,叫著:「阿旺,來來!」
小闕是個懂禮貌的孩子,見到年紀比他大一些的就叫「哥哥」,年紀比他大許多的就叫「伯伯」,看到小七叫「哥哥」,見著小黑叫「小黑哥」,黑寶叫「寶寶」,縣令施問叫「縣令伯伯」,師爺南鄉……嗯……年紀不好猜,就叫了「師爺叔叔」。
才沒幾天而已,全縣衙都知道陳七有個弟弟來了,名字叫陳旺,水嫩嫩的模樣和仵作大人的寶貝兒子有得比,臉蛋長得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來的模樣。
小闕在衙門裡幫了幾天忙,有一天在蘭罄和小七回來時突然跑來對小七說:「哥哥,我想學你當快班捕快,你看好不好?」
小七瞥了小闕一眼說:「你好好的富貴閒人不當,當什麼快班捕快?捕快既沒前途,還得赴湯蹈火拿命拼,而且薪餉才那麼一點點,一年十二兩多、十二兩多啊!十二兩給你買雙鞋都不夠,當什麼捕快!」
但小七忘了他身旁還有個仵作大人在,蘭罄拍了一下桌子,頓時將桌子拍碎了半邊,只剩另外半邊在那頭搖著。
蘭罄怒道:「誰說當捕快沒前途?小黑大人我像沒前途的人嗎!」
小七縮了一下肩膀,討好地笑道:「師兄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您也不是捕快,您是歸義縣最好的仵作大人,怎麼會沒前途呢!」
小闕看看小七,再看看蘭罄。「小黑哥,那我能不能當捕快啊?」他問。 蘭罄瞟了他一眼,瞬間單掌朝小闕出手,力道急、勁、猛,若是尋常練武之人被打到,吐血三升都還算少的。
小七被蘭罄的突然發難嚇了一跳,當他想上前阻攔時,卻發覺小闕早他一步雙拳緊握,交叉成盾,之後腰又往後一縮,連帶地卸去了蘭罄突襲的力道。
小闕對蘭罄笑了笑。
蘭罄滿意了,招了招小闕說:「我帶你去領捕快的衣服,你以後劃在我小黑大人麾下,小雞和金忠豹國都比你大,你最小。」
小闕快樂地跟在蘭罄後頭說道:「好啊好啊!那除了衣服之外有沒有配劍?」
「你那把很大的劍呢?」
「留在家裡沒拿出來。而且那把劍太好認,隨便在路上轉幾圈,就有人知道我是誰了。」
「那就去領一把好了。」小黑大人大方得很。
「好!」小闕隨著蘭罄走遠,聲音愉悅。
他們兩個相處融洽是好,可小七卻是驚了。
小闕的武功什麼時候突飛猛進得這麼厲害,居然能擋下前烏衣魔教教主蘭罄一掌,這實在太可怕了。
再者,小七又肯定了小闕失蹤的這些時日的確發生了什麼大事,小闕以前是天真開朗,以赤子之心爛漫行事的孩子。現下雖然外表看來沒什麼問題,可當他以為沒人看到他時,那慢慢顯露出來的空洞眼神絕不是裝的。
小七擔心小闕,但同時卻也明白,這孩子經歷了很多事。
而且如果小闕不想提之前的事情,小七硬要深掘,恐怕傷的也會是小闕。 他從懷裡拿出一管小小的竹筒,再將裡頭的字條取了出來。小七擰了擰那張字條,最後還是以內力將其震成片片碎屑,舍了將小闕在他身邊的這個消息傳回浮華宮去的念頭。
他從小疼著、呵護長大的孩子,他心尖上的那塊肉,他的親人。
小七隻想小闕好好的,像以前那樣不懂事都好,別要是現下這般心裡苦著,卻佯裝無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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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快班捕快的身分很快就拿到手了。
縣令施問疼愛兒子,只要是不犯法之事,他都不會太去管。
於是當小闕換上了胸前繡了塊「捕」字的快班黑衣,蘭罄和小七之後的巡城任務,就增加了兩個人。一個是小闕,而另一個,則是蘭罄的心肝寶貝兒「黑寶」。
其實蘭罄很早就想帶著兒子一起巡城了,只是如果這樣,發生事情時他就無法顧及公務。如今有了「阿旺」幫他抱兒子和他一起巡城,他就高興了。
小黑大人一高興一開心,整個縣衙到歸義縣便是現歌舞界平、平安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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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寶一早就出門,撲騰到中午也累了,孩子累了就睡,小闕則牢牢抱著他跟在小七和蘭罄身邊。
今天蘭罄巡的是城東外郊部分,這裡人少,只有一部分還種得了旱稻的土地綠油油地長著。
坐在田埂上吃著簡易午膳的幾個農人見到蘭罄和小七,吆喝著向上擺手,叫著:「大人辛苦了!」
蘭罄點點頭,手負於身後很威嚴地走到另一處去,而小七則喊了回去說道:「你們也辛苦了!」
小闕戴著斗笠,斗笠下的陰影剛好遮去陽光,免得曬到了黑寶。黑寶睡得香甜,蘭罄走得步步生風,小七一臉的恣意,還有農人們的笑聲,讓小闕感覺這個地方好安寧,令他身心平靜。
也許他也可以一直在這裡住下去,領一年十二兩多一點薪餉,吃公家的飯,還有人會對他笑。
以前從不覺得能擁有這些是很愉快的事,但現下他想法變了。
當捕快也能救人扶危。他想一輩子助人,而後用那些換得自己的安寧平靜。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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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寶有沒有曬著?」蘭罄回過頭來問。
「沒有。」小闕說:「他睡得正好。」
蘭罄點頭,又往前繼續走。
走啊走地,又到了另一塊旱田。這裡是種紅薯的,紅薯在乾旱之處容易活,所以雇田的農人就只有一個,而那個人的身後還跟著個小孩。
也許是累了,那走在田埂上的孩子說:「爹,背我背我!」
臉被曬得銅中帶紅的農人揉了揉孩子的腦袋,然後蹲下了腰,讓孩子爬到他的背上,背著走到田的另一頭去。
看見這一幕,小闕有些恍惚。
蘭罄和小七走遠了後發現小闕竟然沒跟上來,小七便喊了小闕好幾聲。
之後小闕好像突然嚇著了一般抖了一下,而後茫然轉頭看著小七,等了一會兒,待失去的表情回到了臉上,小闕才走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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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裡,他們先去涼水鋪喝了碗涼水,蘭罄則抱著醒過來的黑寶餵他米糊糊。
小闕看著蘭罄那麼疼黑寶,而黑寶抓著蘭罄頭髮直笑,不僅喃喃說道:「你現下就這麼喜歡你爹,那將來長大後,還會更喜歡你爹嗎?」
蘭罄耳力好,聽見了就回答道:「黑寶當然會更喜歡我,他現下喜歡我都勝過小雞還有任何人了!」
小闕有些失魂落魄地,仿佛之前佯裝的那些模樣只是幻影,消失了,他變回了原來的那個小闕。
小七聽小闕用更小的聲音喃喃自語地說道:「那是不是所有的兒子都會喜歡自己的爹……難道不想喜歡也不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