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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婦人孩童道別後,長笑與白青隱走向已經追上他們的隊伍。
因為下水救人的白青隱全身都濕透了,而曾經抱住濕淋淋的孩子的長笑身上也濕了一片,於是他們不得不重新換一套乾淨的衣物。
拿好要換的衣物,長笑鑽進馬車裡換衣服,等他換好出來時,恰巧看到因為沒有外人在,直接在外面換衣服的白青隱正往身上套上長衫……原來只是無意的一瞄,正打算移開視線時,長笑被白青隱肩膀上的一個胎記奪去了視線。
他臉色大變地衝上去,把白青隱才穿上的長衫用力扯了下來。
「長笑?」白青隱皺眉納悶地看向一臉鐵青的長笑。
慢慢將目光移到白青隱臉上,長笑難以置信地搖頭,全身無力地一步步後退。
「怎麽了?」白青隱見他臉色如此難看,擔心地正要靠近他時,死死盯住自己的長笑開口一遍一遍重複:「是你……是你……」第14章
你為何,從不看我一眼?
在他的身後,那個女子用一雙含淚的目光痴情的,痛苦地看他。
我是你的妻啊,你的結髮妻子啊!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落下,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疼,可他終究沒有回頭。
就這樣,邁開腳步,離開。
奉父母之命,他不得不娶她,然,他明白他不會愛上她。
娶了她,最後悔的是他自己,他清楚他辜負了她,想盡辦法想讓她離開,可不管幾次她都堅強地回到了自己身邊。
用溫柔的堅定的目光痴痴望他,倔強地說道:「夫君,我不離開,永遠不離開。因為奴家身心都許予你了呀。」她的溫柔善良,他的空虛孤寂,讓他們有過一次放縱。
他沈浸於她的溫柔與寬容之中,讓因一心守望某個人而荒涼的心得到些許的慰藉。
只有一次,然而儘管只有一次,他就已經無比懊悔。
那夜,當看著含著幸福的笑容沈睡於自己臂腕中的她,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既然永遠不可能會愛上她,為何還要染指她,揮去掉他們所有的退路!
那夜,他堅決地起身,換上衣服走出屬於他們的臥房。
「夫君!」
本該是熟睡的她不知何時醒來,並追了出來,痛心地喚住他。
你去哪?
離開。
離開去哪?
兵營。
何時回來?
不知道。
不知道……冰雪聰明的她懂得了什麽,聲音中漸漸襲上悲泣的音調,我等你,永遠都等。
不用等。他殘忍地回答,我永遠不可能回來。
說完後,他不顧她的如何挽留,都堅決地離開,唯一一次回頭,他看到的是她趴在冰冷的地上,無助哭泣的身影。
說了不回來,但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不得不從已經遷至邊疆的兵營里趕回。
雖然已經快馬加鞭,但回到家時,他看見的只有父親的靈堂,還有她披麻帶孝,柔弱卻堅強,代他這個兒子盡孝盡忠的身影。
因為戰亂突起,他頻頻接到急件催他回兵營,他不得不在父親入土為安的頭天便離家。那一日,她追出門來,問他何時回來,他沒回答,甚至沒對她說一個字。回家的幾天,他都如此,冷落她。
在離開的時候,她哭著求他回頭看一看她,可他沒有回頭,就這麽離開了。
旁人都說他無情,卻不知無情的人乃是最多情之人,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情都給了別人,才會愛不了給不了。
當日對她如此無情,他未曾後悔,直至一年後,他收到一封家信時,方才追悔莫及,她與世長辭了,是患急病而死的,死之前出奇的平靜。
那封家信就是她的絕筆信,信中說,如若有來生,她仍還愛他戀他,但她不希望來世再做女人,因為女人只能等只能昐只能苦苦守望。
夫君,如若有來生,我要有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傾盡全力去守護自己所愛,知她懂她守她,絕不讓她在人後悲痛欲絕地偷偷哭泣……那一日,他手捧她的信,掩面痛哭。
他不是想如此傷她,他是已經愛不了了呀!
如若有來生,她不要再愛他了!如若有來生,她就做一名好男兒吧,去守護真正值得她去愛的人!
情不自禁,與她旖旎纏綿的那一夜,他看到了她肩上呈蝴蝶形狀的胎記,雖然只見過一次,但那宛如蝶兒展翅的胎記卻深深烙進他的腦海。
那就是一隻被折去了一半翅膀的蝶,想飛卻永遠都飛不起來,背負著沈重的枷鎖,仰望蔚藍無盡的自由天空……白青隱發現,長笑更沈默了,比任何時候都要沈默。
他不再騎馬,而是坐到馬車之中,一直坐在裡面,一路上,將近三個時辰的時間,他都一言不發。
白青隱以為他病了,於是在隊伍經過一個小鎮時,他讓隊伍停下來,說是先休息一日再繼續前行。
吩咐僕從處理一些暫住在小鎮上會遇到的事情後,白青隱來到馬車前,正揭簾查看長笑怎麽了時,他便已經從車上跳下來。
「為何今日這麽早就停下來了?」此時不過是申時過幾刻,往日都是趕路到戌時才會停下歇息的,難怪長笑會這麽問。
白青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細看了一陣長笑,見他似乎沒生病後才輕聲道:「沒什麽,大家這幾天一直趕路大概都累了,今日就多休息一陣吧。」聽他這麽說,長笑不再言語,站在白青隱的面前望著此刻身處的小鎮。
「我們出了江蘇境內了嗎?」片刻後,他頭也不回地道。
「出了。」白青隱淡聲答道,「再過七八日,就可以到達京城了。」「嗯。那我們今晚就住這?」
「是的。我已經吩咐下人去找客棧或是可以借住的人家,相信過不久就可以去休息了。長笑,你累了嗎?要不然先回馬車裡休息一下?」長笑搖頭謝絕他的好意。
「都坐了快一天了,不想坐了。出來走走也好。」說罷,他便邁開步子朝小鎮彎曲斑駁的石徑小路走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白青隱叫來下人吩咐交代一些事情後,追了上去。
追到他身後,白青隱望著他略顯單薄沈寂的背影,細聲道:「你現在,跟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完全不一樣。」走在前面的長笑停下腳步,可不過片刻又繼續前行。
「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雖然知道他看不到,白青隱仍了悟地點點頭。
「你知道?」長笑不解地轉頭看他,「你知道什麽?你又能知道什麽?你不過才跟我相處了一個多月罷了!」「雖然──」面對長笑刻意的冷漠,白青隱沒有退縮,直直望進他複雜深沈的視線中,「雖然才相處一個多月,卻想念了你將近三年!」長笑啞然。
「說來可能你也覺得奇怪,只不過才見一次面,怎麽會真就愛上了呢。」白青隱低頭走到他身邊,然後看他,「可是第一次見到你時,那種情不由已的感覺就像是我本應就深戀著你般。」「見到你在屋頂放飛孔明燈的時候,你沈斂孤寂的模樣在我看來也那麽自然,似乎,我早就習慣了你的這副模樣。」白青隱越過長笑,走到他面前。
「那麽熟悉,那麽深刻的感覺不像是一朝一夕間出現,而是經過十年百年的積累一點點凝聚的。」這次,是長笑望著白青隱的背影。
這道強健頎長的身影,跟記憶里那個嬌弱的人兒完全不同,如果不是身上那完全一樣的記號,或許怎麽也不可能想到會是她吧?
前世,沒有上一世的記憶,只在那個人出現時知道已經戀上,卻因為同是男兒身而最終抱憾。
那一世,因為不想讓父母失望擔心,他不得不迎娶她,一位美麗溫柔的女子。
成親之前,他們見過幾次,她的美麗與溫柔讓他曾一度幻想,或許會為她遺忘一段不堪的情,於是決定娶她。
成親後他才開始後悔。因為不行,戀著那個人的心已經給不了任何人,就算得不到只能一直苦苦凝望,就算她總是一次又一次以含淚的眼痴痴看他……他一再對她無情,然後,又仿佛自她身上看到自己得不到愛的身影,因而產生了憐惜,給了她一次希望,接著又狠狠拽她入那冷冷的地獄……「你在想什麽?」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回頭,擔心的目光就這麽對上他失神的雙眼,讓他不禁一怔。
「沒。」他淡淡一笑,「只是在想,京城是什麽樣的地方?」看著他久違的,卻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淡定笑容,白青隱一陣沈默,然後低聲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只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有如此歷練滄桑的笑容?」他仍然是那抹笑:「我就是我,鄭長笑。」
之所以會如此,不過是因為承襲了三世的記憶,罷了。
第15章
經過近一個月的顛簸,白青隱一行人終於在十多天之後,抵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