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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端了杯子老老實實一口下去,當即被嗆住。

    那是烈酒。不知道兌了些什麼,反正他是沒喝過也搞不清楚成分,但是一口下去,燒乎乎地一直到喉嚨眼。

    難怪秀秀兩杯醉成這樣,可能之前還喝了不少。

    周圍人都笑起來,樂見這高大威猛的土包子被嗆得滿臉通紅。然而笑著笑著就沒了聲,被大河一杯下去果斷另一杯再再另一杯的架勢給驚著了。

    大河一口氣灌完了六杯,從臉到耳朵到脖子都是血紅的,整個人赤紅赤紅地看著他們。

    連那個見多識廣的歐大哥都被嚇到,皺起眉頭看怪胎一樣看大河——他原本只是說來玩玩,今晚秀秀心情不好,非纏著他賭,輸多了,才要罰這麼多酒,他想著給她喝個三兩杯就夠了,別鬧得不好看。誰料到來個土包子,他想著逗著土包子喝個三兩杯也夠了,誰特麼知道這傢伙一口氣灌完了!

    大河沒說話,上去一手拎起秀秀,架到肩上就走。

    出門被夜風吹了他才知道暈乎。不能開車,他扶著搖晃掙扎的秀秀第一次上了輛的士,去就近的招待所。

    “放……開!我還要喝!”秀秀揮舞著被酒水染得濕漉漉的手臂往外掙,要去推車門。

    大河連忙拉回她,把車門鎖了。兩人在後車座上一陣拉扯搖晃,他也更加暈沉起來。

    那酒後勁太大,他架著秀秀進了招待所,掏身份證的時候就開始眼花。掙扎著把東倒西歪的秀秀弄到房裡去,往床上一扔,他轉身到廁所里洗臉,想清醒清醒。

    正低頭往臉上撲水的時候被秀秀從後面抱住,小姑娘這幾個月來手臂上多長了些肉,軟軟綿綿的環著他的腰,“大河……大河……”

    她委屈地哭了起來,“大河……我好怕……”十分無助又驚恐的。好似終於找到了依靠。

    大河只能又把她往回送,小姑娘整個人掛在他身上,手腳(和諧)交纏地被他半扶半抱著送回床上。他剛起身搖晃著要走,突然被她當面一撲,腳下踩滑了拖鞋,兩個人驚天動地地砸在了地板上。

    腦袋正好磕在床腳,劇痛與昏眩中,他最後的意識是秀秀妝容花亂的臉朝著他俯下來。

    第二日早上大河被工友的電話吵醒,捂著腦袋坐起來,他發現自己身上一絲(和諧)不掛,而秀秀裹著被子背對著他坐在窗前,弓著背小聲的哭。

    春節前夕,秀秀跟他說,她懷孕了。

    大河請了兩周的長假,與秀秀一起背著行李,擠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坐巴士,走山路,千辛萬苦地踏著星夜回了村。第一件事,是偷偷跟雙方家長通報秀秀即將大肚子,並且需要在大肚子凸顯出來之前結婚。

    秀秀她媽倒沒說什麼,大河他三舅關起門把大河給揍了一頓,十幾年來第一頓——媽拉個巴子的瓜娃子!那個難道以後不是你婆娘?!你等結完婚再亂來不行啊?!

    大河悶著頭挨揍,挨完了以後依舊一聲不吭,只回了自己屋,在弟妹的圍觀下默默地從行李里掏出一個小包裹,出門上山。

    山路不黑,仍是他熟悉的那些曲折與坎坷,但他走得跌跌撞撞。或許是三舅那掃帚有幾下打在了他小腿的緣故。

    他跌撞著走到了山神廟前,直接走向那塊大石頭。他抱著那個裝了糖的包裹,恍惚著都忘記了擺在路過的祭壇上,直接一矮身,滾落在石頭上,揣著那糖果蜷起來睡著。

    他那樣累,睡得那樣沉。連山神出現在他身邊,坐在他身邊,輕輕把他的頭托起擱在自己腿上,都沒有察覺。

    大山的神靈用寬大的袍子覆住他的身體,彎下腰好奇地撩起他懷裡包裹的一角,想看看裡面有什麼,只看到了一些塑料包裝。

    山神偏著頭,袍子在大河胸口溫柔地滑過,他摸上他睡夢中緊皺著的、粗硬的眉眼,輕輕地撫平。

    “瓜娃子,”神仙輕聲喚道,“這是怎麼了?”

    第二天早晨大河是被兔子的動靜吵醒的。他睜開眼睛只見一隻全身烏黑、只有屁股上有團白的大兔子,歡騰地跳過祭壇,躥上低矮山神廟頂,不一會兒又跳下去,然後聽見喀拉喀拉的聲音。

    大河起身走過去,那兔子機警地迅速逃出老遠。而大河彎腰下去,簡直哭笑不得。

    他那竹盒子被啃了老大一個洞。原來罪魁禍首是兔子。

    他拿出盒子看看裡面,奇怪的是,洞已經足夠兔子把腦袋伸進去,裡面的東西卻是半點沒少,連那輛小竹車都還是去年那破破爛爛的樣子。

    他將竹盒子的破洞修好,擺回廟裡,再用石塊密密實實地砌在了外面。

    然後他走到祭壇那裡,將揣了一夜的包裹拿出來,裡頭的糖果與零食一路排開——是他臨走前認真挑選,且問過店員,是那間超市里最貴最好的糖。

    他蹲在山神廟前,靜靜地看著那尊神像許久。

    八年了,他已經不再奢望大山的神靈會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雖然他仍舊堅信,對方就在這裡,用那對泥塑的眼睛,就這樣看著他。

    他湊近身去,雙手顫抖地,捧住了山神像小巧的腦袋,他跪伏著彎下腰,將他龐大的上半身蜷進廟內。姿態扭曲地貼著山神的耳朵,他低聲道,“山神,我要結婚了。”

    他靜默了一會兒,“……你會為我高興麼?”

    “小時候,你問我,喜歡不喜歡秀秀,覺著她好看不。”

    “我……”

    他閉上眼,再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是微微顫抖著,更緊地抱住了他的神靈。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老久之後,大山的神靈才出現在了祭壇旁邊。

    黑色的大兔子飛躥過來,叼起其中一個半個掌心大的小塑料罐子就跑。

    山神一拂手,罐子便飛了起來,它懸空吊著掙扎刨動仍能觸地的雙腿,地上的落葉嘩嘩作響。

    最後它識趣地吐了罐子逃跑,並且絲毫不受打擊地、活蹦亂跳地又躥去山神廟裡拱那堆圍住竹盒子的石頭。

    山神仍舊看著山路的方向,神色平靜而淡漠。掰開小小的罐口,他伸進修長的手指,摸出一粒指尖大小、黑漆漆的東西。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糖,有著那樣漂亮華麗的包裝。內里卻是冰冷的,泥一樣的黑色。

    他垂著頭將它塞進嘴裡。

    他為他高興。

    那個曾經被他抱在懷裡、捧在手心裡的小瓜娃子,天真的,單純的,善良的,孤獨的。終究會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用愈發寬大堅實的脊樑去承擔起一個家庭的重量,而後歷經歲月沉澱,垂垂老矣,終歸塵土。

    一如他的祖祖輩輩,用他們短暫的一生,匆匆地路過一位大山深處的神靈無窮無盡的歲月。

    這上蒼的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他為他高興。

    苦澀的甜漸漸地溢滿了唇舌。

    ……

    這個年夜飯吃得比往年還要熱鬧不少,村支書喜過了頭,多喝了二兩白酒,紅著臉在壩子裡尋了高處,搖晃著站上去抖著小鬍子喊道,“大家,鄉親們!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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