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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就只剩下傻笑了。

    一院子閒雜人等被秀秀她媽往外趕,別礙著人家小倆口擺龍門陣。

    周遭安靜了,秀秀低聲說,“回來了啊。”

    “嗯,”大河笑,牛頭不對馬嘴地答,“她像你。”

    秀秀抿了嘴唇笑,然後又道,“跟你講過了,秋天生的,小名叫秋秋。還沒上戶口,就這會兒等著你回來,一起取個大名。”

    大河憨憨地笑,“好,我……我想想。”

    一家人吃了個團圓飯。娃兒休息得早,在床邊的小搖籃里睡得口水巴拉。大河在臥室床上把給娘倆帶的禮物一字攤開,有一些補品,一套小衣小鞋,還有幾個草葉編的小風車、按一按會彈跳的小青蛙。

    他與秀秀又聊了幾句,從大背包里收拾了一個小包,秀秀眼見著那邊角上露出的包糖的塑料口袋,道了一句,“娃兒夜裡要醒,隔一會兒就要餵奶,換尿布。最近還有點低燒。”

    大河便沒有出門上山。等秀秀睡了,他披著件防寒服,守在女兒搖籃邊看著,傻呆呆地樂了一晚上,不時隔著小棉被,輕輕去摸女兒的小手小腳。  

    大半夜的時候他發覺小女兒的臉蛋通通紅,呼吸急促,好像有些不太對勁。摸了摸臉蛋額頭,滾滾燙。他急忙搖醒了秀秀。小倆口連夜找村支書家借了摩托車,送去縣裡醫院。

    打了一夜的點滴,燒退下去了。又留院觀察了一晚,到第三天才回到村里。如此折騰了兩天,秀秀心力交瘁,先回屋去睡覺。而秀秀的媽叫上大河,說要與他聊聊。

    秀秀她媽的意思,是要大河出面,去解決一個雙方鬧了許久的矛盾。這次村里發展旅遊業,臨近山邊的幾戶人家,都涉及到拆遷的問題,而大河家的祖屋,雖然房子倒了,但畢竟那塊地還在。當年大河爺爺走的時候,秀秀她老漢——也就是當年的村支書——替大河留了個心眼,叫上大河的三舅,當著全村的面做了保證,三舅一家只是代為撫養大河,祖屋仍舊是大河本人的,待到成年後就歸大河處置。現在大河他三舅媽占著那塊地,硬說大河是她養大的,地是她的,拆遷款也是自己的。按秀秀她媽的意思,大河既然長大成人了,那地和拆遷款都該是大河的,跟秀秀結了婚,就是秀秀的。秀秀她媽就讓大河去找他三舅媽,把那筆款子要回來。

    大河聽得頭暈。最後好不容易在秀秀她媽鍥而不捨地解釋下理清思路,他反倒過來勸秀秀她媽,“三舅和三舅媽養大我,房子他們要,就給他們。”  

    秀秀她媽罵了他瓜娃子,再繼續給他闡述要回來就能修新房,秀秀跟女兒也好有個寬敞的地方住的道理。而大河又接著跟她說自己年輕力壯,能幹活,一兩年時間就能回來自己修新房。

    這下秀秀她媽氣得跳起腳來,“有錢你不要!那不是你的錢啊?!你給你弟娃兒交了兩年學費,還沒完啊?!他們養你花了什麼錢?小時候飯都不給你吃!你還是吃我們家的飯長大的!你個瓜娃子!你想過窮日子,你不要讓我女兒孫女跟你一起過窮日子!”

    大河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實在沒辦法,在她的催促下,當天下午就回了三舅家,一回家,看到他三舅風濕發作,正躺在床上錘膝蓋,話就說不出口。

    他三舅媽不在家,妹妹只知道湊上來找他要禮物,還是他弟弟心思活絡,拉他出去,問他,“哥,是不是房子的事情?”

    他還沒說話,他弟弟便說,“哥,你也看到了,家裡條件不好。我還有兩年才畢業,下學期又要交學費。妹兒的工資也不高。老漢他風濕病加上關節炎,去趟醫院就要好多錢……家裡真的急需用錢。你就當借給我們,等我以後工作了就還你……”  

    大河揉巴揉巴他弟弟的腦袋,拍拍他的肩又進了屋。關心了三舅幾句,將這次回來帶給他們一家的東西擱在床頭。他便走了。

    他沒回家,那個家是秀秀的家,他一年只在裡頭住個幾天時間,完全沒個家的感覺。他沿著新修的石板路上了山,半山的小廟才是他的庇佑與歸宿。

    太陽還沒落山,他揣著一包糖果零食上去,結果給半路遇到的一個工人驚了一驚。

    他是沒料到能在山路上碰到其他人,而工人是被突然冒出來的大個子給嚇著了。

    “山神廟?”他說,“正拆呢!”

    大河給嚇出一身冷汗,沒頭沒腦地跑上半山,果然見到三兩個工人正在那裡砌磚,水泥堆了一地,哪裡還有祭壇的影子、小廟的影子,連那塊大石頭都被幾個水泥桶擱滿了。

    大河腦門一熱,衝上去便推了正在往山神廟原址上刨坑的工人一個趔趄,“你們幹什麼!”

    “哎哎哎!幹什麼啊!”那幾個人都激動起來,只當他來搗亂的傻大個,“你誰啊!別動手動腳啊!這裡施工哪!”  

    大河攔在那坑前,聲音都沙啞顫抖起來,滿臉漲紅,“這裡的廟呢?!你們把廟刨了!”

    “刨了這不修新廟嘛!”那幾個人莫名其妙,“你激動什麼?不就一個破廟。”

    “原來的廟呢?!原來的山神像呢?!”大河幾乎是咆哮道。他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激動和憤怒過。

    結果那幾人手一指,“那石像沒扔,領導說要保持原貌,等廟修好了就放回去!”

    大河撲過去一翻,小小的山神像被一張蓬布蓋住,泥塑的腦袋缺了個口,那塊紅布已經不見蹤影了,整座石像上都是水泥灰跡。

    他心疼地把石像抱在懷裡,用冬衣厚重的袖子去蹭上面的泥痕。而工人們在後面竊竊私語,總覺得他神經不正常。又看他個子高大,擔心他真要發起瘋來傷了人。

    終於有個膽大的,看他小心翼翼地擦那山神像,覺得應該是個虔誠的信徒,於是勸他,“哎,你放著吧,我們還原樣放回廟裡,不會弄壞!你隔個幾天來看,這裡就是個新廟了!”

    “廟裡還有個竹盒子呢?!”大河卻又問他。  

    幾人互相看看,“什麼盒子?廟裡就這個像,還有堆石頭!”

    “石頭裡面還藏了個盒子!”大河急道。

    那幾人道,“沒有!真沒有!東西都在這邊了,你看吧!你看哪有盒子!”

    大河四下里仔細地翻找了一番,果然是沒見竹盒子,心裡一陣惶惶然,他茫然而無助地,抱著山神像,蹲在一旁看著工人們翻修新廟。新廟,本來是件好事。只是他總覺得這個地方變得越來越陌生,好像連山神,也將不是原來那個山神了。

    不,山神就是山神,永遠不會變。他跟自己說,閉上眼睛抱著山神像,他心疼地撫摸著神像冰涼的臉。

    他回去跟秀秀的媽表達了自己不會要回那塊地的意願。秀秀的媽大發雷霆,然而對著這人高馬大的女婿,除了動嘴皮子好像也無計可施。她又自認是個斯文人,不願意學大河的三舅媽去村口壩子上打滾哭鬧。於是只能成天地不給大河好臉色看。

    秀秀——私心來講當然也是非常想要那筆拆遷款——並不能夠對辛勤一年賺錢養家的大河給出壞臉色,只是悶悶地不說話。小倆口一年未見,瞧起來不僅沒有小別勝新歡,反而有些生疏,生疏得連以前青梅竹馬的友誼都沒有了似的。在家便是兩人分頭地照顧娃兒、做家務,除了女兒的姓名問題和健康問題,好似沒有旁的話題可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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