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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這事情就傳遍了不大的村子,鬧得滿村風雨,老老少少地都說男未婚女未嫁,獨處一屋還說些甜蜜話,不如趁早把婚結了,光明正大地過日子。秀秀羞得關在家裡門都不出,飯也不吃。秀秀她媽雖然氣女兒丟人現眼,但是又認為反正她女兒跟大河關係好全村人都知道,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況且只是說說情話,又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好似也沒什麼不對。於是認真地理清了一下思路,她鄭重地上門來找大河他三舅。
大河他三舅,四十好幾,正是壯年的時候。但是近幾年患上較嚴重的風濕病與關節炎,幾番折騰下來,人便有些病態。兩鬢斑白。
他一邊抽著菸斗一邊跟秀秀她媽道,“賴大姐,你也曉得,我這個侄兒,雖然我當親兒子養,但是畢竟是侄兒。他結不結婚,我是管不到的。我也不會幹涉他們。只要他想結,我就支持他結。”
“他三舅,我是這麼個意思,”秀秀她媽道,“你看,我們倆家娃兒這麼要好,結婚是可以的。如果我女兒想,我也不得干涉。”
“但是我想到,這會兒娃兒還年輕。你曉得我屋頭,她老漢早就走了,剩到我們兩娘女,造孽兮兮地過日子。我也曉得你屋頭還有個兒子在讀大學,手頭也緊。”
“我看啊,我們還是先回去勸哈娃兒——這個婚先不要結,不然連個婚房都買不起!然後哎,乾脆年後我女兒就跟你屋頭大河一起去外省打工,等他們兩個賺到錢了,再回來修房子、結婚,都要得!”
大河他三舅琢磨了一會兒,對這個說法表示同意。於是雙方便分頭回去勸兩個小年輕,趕緊地趁早雙雙出去打工,省得在村里聽那風言風語,也正好賺些錢回來辦喜事。
大河對他三舅這個說法簡直是百口莫辯。他這人老實單純,因為內向,也不去跟村里其他男娃兒混在一起,連個這方面的啟蒙都沒有。就連青春期時莫名的躁動,都被他用做體力活兒的方法壓下去了,早上起來時常撐褲子,他也沒覺得什麼不對,只等它自己消下去。成日裡除了工作吃飯,就是琢磨他的手藝活兒。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在他那裡完全是一片空白。結婚?他壓根就沒想過。跟秀秀結婚?那更是超出他想像的範圍了。
他不就勸著秀秀別去外省,怎麼就發展到要不要結婚了?
他想著找秀秀問個明白。然而秀秀一直躲在家裡不出來,去了兩次,都只是被門口路過的小娃兒們起鬨,一路追著笑鬧,拿糖都哄不走。
沒有辦法,他只有揣著幾個饅頭躲到半山去逃難,順便還帶去了年夜飯里省下來的一截香腸,一個雞蛋。
把香腸和雞蛋擺在祭壇上,他一邊啃饅頭一邊鼓著嘴與山神說話。
他並沒有說前一夜與秀秀發生的事情,他覺得那不是多大個事。雖然山神也許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他還記得那年山神問他,喜歡不喜歡秀秀——但是他潛意識地就是不想與山神說這個。
他說他在外省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情。
小娃兒們圍著他問的都是些花花綠綠的新奇事情,他嘴笨,是說不出的。然而與山神說的,大可以是些外省不長竹子、工廠里的大狗取了個麻將名叫二餅——就是山裡面說的二筒——有一種叫做自動販賣雞的玩意兒等等一類的小事,山神是不會嫌棄他的,並且對於這一切一定有濃厚的興趣。這樣他便總覺得有好多話想對山神說。他們畢竟有一年沒見了。
不對,從他十六歲那年的年夜到現在。他們畢竟有七年未見了。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大河揣著棉襖又往半山去。棉襖披在身上,他打開一個手電筒,在昏暗的光下繼續修補那隻小竹車。到半夜裡手電筒沒了電,他便摸黑繼續作業。只是漸漸地覺得冷得哆嗦,棉襖濕而陰冷,又困頓。不知不覺便蜷在大石頭上睡了過去。
凌晨時醒來,他以為自己要感冒,結果沒有。棉襖還是陰冷的,身上卻仍然暖和。他扭頭看著祭壇上那些祭品,仍舊好好地擺在那裡,看不出山神是否享用了它們。
他匆忙爬起來,趁天未全亮,繼續擺弄那隻小竹車。然而就是這幾日裡持續的努力,也未曾挽救回它。它仍舊是那破爛的樣子,編在外面的竹葉,因為不牢,又散亂開來。
有一些東西,壞了,便是壞了,沒了,便是沒了,過去了,便是過去了。這種無可挽回的道理,山神沒有來得及教給他。而他固執了這麼多年,始終不願意自己去想明白。
他有些傷心地看著它,看看天色,確實是該走了。不然趕不及火車。
他將它擺進自己昨晚帶上來的一個竹編的小箱子裡,又將螳螂一家也擺進去,竹蚱蜢竹耗子之類的也擺進去。細心地擺好。塞進山神廟裡。用石頭壓住箱子頂。
年後沒多久,秀秀就跟著她大伯的朋友也來外省了。經人介紹,在一家餐廳做服務員。餐廳在市中心,大河的工廠卻在郊區,兩人平時便很難得見一面。只有臨到二人的輪班休息都在同一天,才一起出來逛逛街,走一走。有時大河開車進市中心送貨,也會去秀秀在的餐廳,給她送一些日用品。
秀秀工作了一個來月,試用期沒過,就與老闆娘大吵了一架,憤然辭職。據她說,因為老闆娘刁鑽而野蠻,把她下人一般使喚,老一些的服務員也欺負她是新人,盡讓她做些別人不願意做的活兒。並且她覺得工資也沒想像中那麼高——至少沒有大河高。
她是個腦子靈活的小姑娘,於是就請一個常來餐廳吃飯,對長相秀氣的她頗有好感的一位食客幫忙,替她另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桑拿按摩城做按摩師。每日裡雖然手腳酸痛,但是有小費可拿。加上她秀氣而嘴甜,做熟以後,不少客人指名道姓地要她服務。如此工資水漲船高,一月比一月更為可觀。
如此半年下來,大河雖然遲鈍,但也發覺到秀秀的變化。她越來越開朗和活潑,說話的聲音也不似以往那般低聲低氣。她學會了化妝,以及穿緊身的小短裙、高跟鞋,把自己打扮成摩登潮流的城裡人。走路的時候,眼睛越看越高,常常就越過高大的大河,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她喜歡去逛那些寬敞明亮的豪華商場,不會掏錢買,但是會驚訝地指著櫥窗,與大河說那是他們按摩城老闆的夫人拎的那款包,這個鑽戒,比夫人的還要大,哎呀那雙鞋,是電視裡哪個哪個明星穿過的。說完,她不看大河,又蹬蹬地踏著高跟鞋走向下一家。
她與大河約出來一起逛街的時候越來越少——反正大河又買不起什麼她想要的東西給她——甚至連主動給大河打電話都少了。哦,忘了說,在她剛從餐廳辭職不久,就教育了大河一番,讓大河省出錢來,買了兩支手機,一人一支。
如此直到那一年中秋,大河打電話給她,問她願不願意來他工廠,與工友們一起吃中秋飯、吃月餅,熱鬧熱鬧。
而秀秀扭扭捏捏,一會兒嫌他工廠太遠,一會兒嫌工友們都是男人,她一個女娃兒夾在中間是個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