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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徵眼見溫折越過自己,猛的一咬牙關,抵在柱身上的劍柄也驟然發力,其力道之大,使得鬼壓柱上也崩碎了一小塊。沈徵騰身躍起,速度竟然又較開始快了幾分:“早著呢。”
這句話被從齒fèng中擠出,溫折聽到了,心中曉得她也維持的頗為艱難。眼下的速度已是他提起靈氣時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溫折雖然還有妖力印法之類的底牌,但再向上數,還有五層的距離,實在不必現在就用上。
第七層的人數已經大幅度減少,等到了第八層,溫折眼前就更是驟然一清。他剛剛一路爬上來,面對的鬼壓柱無不是密密麻麻的刻著諸多名字。第七層雖然稀疏一些,可能留名的修士到底還有不少。眼下到了第八層,名字這才分布的零零散散,間距頗大了。
與此同時,溫折身上的壓力也是一重。
剛剛在第七層時他還有餘力和沈徵說笑一句,如今卻是沒有這個閒心了。此時此刻,就是他掌握了可以抵禦壓力的靈氣頻率,也不得不咬緊牙關,專心致志的維持頻率不被過強的壓力衝散。
沈徵上第八層時超他一步,而眼下這一步似乎就成了無法跨越的天塹。到了此層後,兩人的速度都頗為公平的化作龜速,若是最開始是一丈一丈的上升,第七層是一尺一尺的攀爬,這時兩人就是一寸一寸的移動了。
到達第九層時,壓力更重。連名字都基本上只刻在鄰近八層的邊緣。溫折深吸一口氣,凝神聚氣,心無旁騖。一陣冷風吹過,溫折後背一涼,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強大的鬼壓之下汗濕重衫。
要現在動用妖力嗎?這個想法在溫折腦海里流連了片刻就被他按了下去:此時雖然困難,但還能正常移動,妖力這樣的臂助,還是到了十層十一層再使用吧。
沈徵快溫折一點,因此也更早的觸及十層的邊緣。她剛剛捲起腹部登上第十層,人就自溫折頭頂傳來一聲悶哼。溫折在百忙中抬起頭來,卻見沈徵身形一晃,差點從上面跌落下來。
不等溫折出手來接,沈徵就自己在石柱上立穩。如今她每一聲呼吸都是厚重的粗喘,本就單薄羸弱的身影此時此刻看起來更加弱不勝衣。他們爬的很高,已經引起了柱下修士的驚呼和圍觀,特別是沈徵那引人注目的身形,更是招來了不少驚異又敬佩的視線。
沈徵又向上攀爬了一點,便不再動作了。溫折藉此機會追趕上來,有些擔憂的看了沈徵一眼,卻見她正用腰間的玉笛在第十層上落下了“歐陽賀”三個字。
她方才還嫌在鬼壓柱上落下名字相當幼稚。
但若歐陽賀在此,想必是不會嫌其幼稚,還會頗為興致勃勃的。
歐陽賀對沈徵說過,想去第十層看看。
現在第十層已經落下了他的名字。
沈徵唇角微微一動,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她此刻已經汗流滿頰,面上一道又一道的溫熱滑落。唇上此時恰巧綴著一顆,弄得她有些微癢,索性勾起舌頭來輕掃了一下。
是鹹的。
她刻名字的時候溫折已經越過了她,一來是為了一鼓作氣,免得靈氣空耗衰竭,二來,溫折也不願意留下來緊盯著沈徵臉上難得的脆弱神態。
還是讓這個明明看上去虛弱的一陣風都能吹倒,但依然一直頑強的持刀傲立的女人繼續堅強下去吧。
溫折又向上移動了半丈,就聽到下面有窸窣的響動,料想是沈徵刻好了字,重新整理過情緒,又抖擻精神攀爬上來了。
兩人快要接近第十層的中部,溫折已經情不自禁的用上了妖力蓄在周身。並不是他有意而為,只是身體實在堅持不住,為了保護自我自發的動作。
他眼神向下一掃,就見沈徵額頭上已經鼓起青筋,她削瘦的面容上血管暴跳,眼白布滿血絲,雙眼仿佛滴血。然而她神態剛強,毫無放棄半分的意味。
果然是沈徵,不愧是沈徵。溫折一笑,抬起眼來,目光中更添幾分堅定之意。
待到第十一層時,溫折渾身上下的靈氣和妖力都已經運轉到極致,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只覺得自己身上的骨骼都被強大的壓力擠壓的劈啪作響。若說剛剛是汗濕重衫,如今的溫折就只有汗如雨下,他攀爬過的路徑上儼然留下一道鮮明的濕跡。
和沈徵的距離已經拉遠,而此時的溫折卻完全顧不上這點了。他連脖頸都漲紅,耳朵里嗡嗡作響,勁風吹得他從耳道到氣腔都噎住般疼痛。假如在他眼前放一面鏡子,他便能看到自己和剛剛的沈徵一般無二的充血眼睛了。
下面的沈徵突然用那破碎般的喉嚨發出了一聲低吼。
剎那間,溫折身上的靈氣不由自主的向下流動,溫折慌忙對此作出調整,險些沒能維持住自己身上靈氣的頻率。這異動刺激了溫折已經因為壓力和痛苦有些昏沉的神智。而神智氣勢的變化和靈氣的走向也讓溫折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沈徵進階為鍊氣九層了。
必定是因為此處壓力所致。
溫折緊緊的貼住鬼壓柱壁,只覺得渾身酸軟,難以再進一步。十一層的鬼壓尚且如此十二層的想必更加駭人。以他練氣八層的修為確實難以登頂,但若是他也能進階鍊氣九層,自然又不一樣。
此處雖然讓他十分難過,靈氣也被壓迫到最緊縮,但由於下意識的探出妖力護體,也只是讓他瀕臨極顯的邊緣而已。
壓力還需要再大一些,溫折想。
我想更進一步。溫折清晰的聽到了自己腦海里的聲音:更進一步,再爬上一層,在“容雪淮”旁寫下我自己的名字,也讓我的修為和花君更接近一點。
溫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即毫不猶豫的和自己的自我保護的本能鬥爭起來,緩緩的撤去了周身的護體妖力。
這一刻,無處不在的鬼壓洶湧而來!溫折在一瞬間裡幾乎有種自己會被壓成一張薄餅的錯覺!
溫折耳中如此切實的聽到自己骨骼摩擦壓迫的悶響,與之一起到來的是被鬼壓和他自己打入經脈流入丹田的靈氣。這實在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但在短暫的痛苦過後,溫折只覺得精神一振,原本快要竭盡的靈氣重新充盈起來,宛如重獲新生。
他的骨頭已經不再隱隱作痛,鬼壓雖在,但並沒有對他產生那樣嚴重的壓迫了。
他升到了鍊氣九層。
沈徵已經在此時追趕上來。只是她方才和溫折擦肩而過,離他只有一指距離。因為修士進階時要吸收不少靈氣,沈徵就和剛剛的溫折一樣被就地取材——還由於距離原因被取的格外嚴重些,所以如今顯得有點狼狽。
但這狼狽並不能阻擋她眼中的光亮。
沈徵拔刀出鞘,在鬼壓柱上重重的猛擊一掌,暴喝一聲,一躍而起,撲到了第十二層的位置留下了一抹長長的刀痕。
沈徵已至。
溫折見此朗笑一聲,也不動妖力,只是鼓起全身的靈氣向上攀去。他放出了自己的神識一寸一寸的掃過鬼壓柱粗糙的壁身,終於在一處凹凸不平之處尋到了容雪淮的名字。
就是這了。
他手上套著那個小小的刻刀,此時輕輕一撥機關,刻刀的刀刃就銀芒一閃露了出來,溫折頂著強大的壓力,一筆一划凝神靜氣,專注的近乎虔誠的在百年前的銀鉤鐵畫旁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容雪淮-溫折。
真是完美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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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兩人幾乎同時堅持不住。
“我快你半個腳掌跌出十二層。”沈徵臉上有些不情願,但依然實事求是道:“我輸了。依照賭約,隨時隨地,你可找我對招。”
他們兩人從十二層滑落……或者說乾脆就是力氣耗盡直直的摔下來,一直到三四層時才控制住身體,改為緩緩降落。兩人的雙腳剛一挨地,除了齊恆遠和裴阡陌的迎接外,還受到了慘無人道的圍觀。
溫折這才想起他之前打聽到的情況:已有三十年沒能有人攀上第十二層了。
被這麼多人看著,溫折到底有些不自在。他一邊舉起袖子掩著臉,一邊低低應了神態自若的沈徵一聲:“好,謝謝你。為表謝意,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哈?”沈徵眨了眨眼,自己想了想,也不由笑了。
無論外貌如何虛弱羸孱,人總是笑起來比較好看的。
溫折自然不會只請沈徵一人,實際上,不算和齊流漱相認後對方一定堅持塞給他的一堆靈石,花君在為他準備行囊時就沒想過要他有錢財上的為難。這天中午溫折好好請了齊家兄弟、沈徵以及裴阡陌一頓。
飯至尾聲,沈徵主動表示自己可以同他過招。溫折想了一下,還是婉拒了這個提議:“我想回房寫一封信,沈姊等我晚上找你?”
沈徵點一點頭,提著刀徑直走出了院子。她真是毫無休息的自覺,只是一味的想要鞏固自己新晉級的境界。
之前溫折曾聽過齊恆遠講一點沈徵的八卦,據說她睡覺時要抱著刀,洗澡時刀也要放在伸手可觸的地方。如此做派,難怪她說對刀要比人對人親了。
畢竟她和誰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和刀相處的時間多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溫折和沈徵簡短的交談時,齊恆遠和齊流漱彼此四目相對,交換了一個眼神。
溫折想要回房寫信,寫給誰當然是鮮明可見的事情。
溫折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大哥內心瘋狂的彈幕,他很開心的回房坐到了書桌前,抹平了一張宣紙,構思著這封信要說的內容。
花君,我到達月冕城啦,攀爬了鬼壓柱,還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你的名字旁邊,順便還突破了境界,有了鍊氣九層的修為。
我真是思考不周全啊,溫折一邊托著下巴一邊想:之前應該帶著紙筆上柱的,在第十二層好把我和花君並肩的姓名摹下來。
不過算了,除此之外,我還有很多事情能說。溫折彎起了眼睛,狼毫在硯台中飽蘸濃墨,筆走游龍,一件件事情就由大到小排列整齊,盡數付諸筆端。
沈姊的毅力真是令人敬佩、裴兄雖然性格靦腆,但心地不壞。剛剛認回的小堂弟真是太有想法了,連刻刀都沒有用,就拿手指輕描淡寫的摸了兩下充當姓名是打算糊弄誰呀……
這家客棧里的早飯很好吃,不過我還是有點懷念花君給我準備的麵包啊……
就在溫折洋洋灑灑揮毫而作的家書快要寫盡之時,他的房門被人輕輕叩響:“弟弟,我有些話要和你說。能讓我進來嗎?”
“大哥快請進。是有什麼事嗎?”
“嗯。”齊流漱表情凝重,似乎將要說的話在他心中已經翻覆打了數次腹稿。他嚴肅的、認真的、仿佛頂著莫大壓力道:“弟弟,你是在給那位花君寫信吧。若是如此,不知能否加上我的一封書信寄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