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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容雪淮視線的正前方,正對著一個熟悉的削瘦背影。那人慢慢轉過身來,眉眼裡是滿滿的諷刺與譏笑,赫然是褪去全部軟弱偽裝的溫折!
“真愚蠢啊,輕而易舉的就會相信我表演出來的一個幻象。”“溫折”微笑著,緩步向他走來:“更愚蠢的是你竟然相信自己不會被背叛?怎麼可能呢,容雪淮,你生來就是給人騙的。”
“溫折”慢慢湊到他耳邊,聲音粘膩的像是從毒蛇的喉舌里滑出:“不用怪我背叛你,你覺得你在對我好?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借著我撫慰你內心那條軟弱著嚶嚶哭泣的小可憐蟲呢。無辜的女孩在自己眼前被殺死難不難過呀?被自己的師兄丟進極獄之淵裡疼不疼啊?容雪淮,你一直命都這麼大,但這次,我保證,你痛過這場,就不會再醒了。”
“給你看一點小小的驚喜。”
“溫折”打了個響指,就有面目模糊不清的影子從山岩中冒出,拽著一把散亂的青絲,拖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
“海棠花君,你認識的是不是?你信他不會背叛你是不是?”
“……”
“他當然沒有背叛你,你的眼睛總算沒那麼瞎。可那又有什麼用呢,你在乎的人都要背叛你,你相信的人會被你害死。容雪淮,你活著幹什麼?你活著能幹什麼呢?”
說完這段話,“溫折”滿足的撤回頭來,衝著結網的魔修擺了擺手:“動手吧,好好送這位一生都在被背叛的菡萏花君一程。”
那張巨大的網束縛了所有維持容雪淮身體的火焰,不但在一寸寸的吞噬著寒炎,更是直指容雪淮的魂魄。大網鋪開時比車裂更痛、比凌遲更痛——那是他的靈魂正被活生生四分五裂。
……
眼前的一切終於都趨於模糊,在下一刻,容雪淮總算又雙腳穩穩的站在地上。此時此刻,他正處於玉芝山上的藏書閣里,手裡捏著一本醬色封皮的書,眼前有個神色惶恐又可憐的溫折。
幻境中少說也過了幾天幾夜,然而在現實中他不過是失神了兩三彈指。容雪淮剛剛被迫按著頭重新溫習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往日曆程,又對著溫折這張臉展望了一番被再次背叛的恐怖未來,一時之間殺氣大作,竟收不回來。
溫折已在這凌厲了數倍的殺氣中搖搖欲墜。容雪淮緊盯著他,面對著一模一樣的五官,他很難不去想剛剛在幻境中見識到的另一種神情。
但他畢竟經歷過太多痛苦,此時此刻竟然還有理性。
想到剛剛自己在幻境中大致做出的判斷和猜測,容雪淮深吸一口氣,勉強提起理智和思緒,沉聲道:“去我書房,想想一會兒該說什麼。”
溫折被容雪淮殺氣所激,早嚇僵了。此時聽了他的吩咐竟然四肢麻木不能動彈。直到容雪淮又低聲怒喝一聲:“出去!”,才近乎連滾帶爬的逃出了藏書閣。
他剛剛跑出十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溫折扭頭一看,卻是一張玉石桌案被花君一掌擊成無數沙塵般的細末,簌簌落在地上,積起小小一堆。
第24章處理
溫折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地上跪了多久。
他聽從花君的發落到書房這裡等待。他自知自己犯了大錯,站著也不敢,只好低著頭朝門口跪好,腦中亂成一團,而他就在這一團亂麻里一個線頭一個線頭的挑著一會兒要呈給花君的解釋。
要放在幾個月前,犯錯罰跪是家常便飯。但不知是不是這段日子養的嬌氣了,溫折才跪一會兒就覺得膝蓋涼的刺骨,冷氣從腿部經絡一直蔓延到內腑里,讓他的胃隱隱發疼。
似乎已經過了很久,書房的門才被推開。
花君雪白的靴子在他面前停住。溫折心中暗暗祈禱,希望對方不要繞過他或轉身就走,幸好一切糟糕的預想都沒有發生,他聽到花君冷淡的聲音:“起來。”
兩個字的吩咐如同天籟之音,溫折氣也不敢大喘一下,乖乖在地面上撐了一下,站起身來。他的小腿跪的有些發麻不通血,人又起的很猛,身體就不由自主的暈眩踉蹌一下,恰好被花君按著肩扶回原處站定。
把他擺穩後,容雪淮就毫不留戀的收回了手,只餘溫折在心中忐忑不已,又悵然若失。
他低下頭,看到花君手中正拿著那本他千方百計也沒能帶出藏書閣的印法詳述。發覺了溫折的視線,容雪淮也不遮掩,抬手把那本書拋到了幾步外的書桌上,淡淡道:“你可以開始解釋了。從發生了什麼事到你怎樣想,最好詳細些說。”
容雪淮的語氣不像在藏書閣里那麼冰冷的駭人,但也完全不足以稱得上溫柔。
溫折剛剛跪在地上反省的時候已經重新在心中審度了事情的經過。事已至此,他並不敢有所隱瞞,但關於廣華二少和魔修弟子的部分,卻牽扯到他重生的秘密,實在是無法照實說的。
溫折有些遲疑吞吐的從那一日見到那個陣法的時候講起,提及了自己進入的那幾個幻境。他隱去了廣華二少和魔修弟子的容貌,只將他們說成面目兇惡的陌生修士。除此之外,他又磕磕絆絆的小聲說出了自己那點心思,之後的事就再無可表,若一定要追究到底,那錯誤中大約只剩今日的瞞情不報。
在整個過程中,無論溫折的語氣多麼猶疑不定、敘事的順序何等混亂顛倒,容雪淮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就靜靜的站在溫折身前,既不催促,也不憤怒。直至溫折把事情講完了,他才長長慢慢的“唔”了一聲。
“你是因為覺得我不肯教你修煉入門,才要背著我偷偷學習印法?那若是我真的不允許你沾這些東西一分一毫,你是不是要恨我?”
“不!”溫折倉促驚恐的抬頭,語氣慌忙而懇切:“我怎麼敢怨恨花君。溫折現在的一切都是花君給的,若沒有花君,溫折如今已該死了!這次本來就是我逾越過了,我真的知道錯了!花君怎麼罰我都好,只是別趕我走。您儘管打死我,但求求您別這樣想我!”
容雪淮定定的看著溫折惶恐不安的神情好一會兒,終於伸手輕輕碰了碰溫折的面頰:“你是犯了錯,但犯的錯可不是‘逾越過了’。你先坐下,我把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和你慢慢說。”
不是是否是聽了溫折的剖白後相信了溫折一些,花君的語氣已經趨於緩和。
溫折聽話的乖乖坐下,看容雪淮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巧玲瓏的匣子,撥開盒蓋後推到他的面前。
匣蓋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緊緊抓住了溫折,盒子中的圓圓一枚純白珠子,冰雪可愛,然而於溫折而言卻有一種勾魂奪魄的魅力。
“這是第一件事:溫折,我沒有不許你修煉。你是半妖之體,若用人類或妖族功法倒也可以,只是太浪費天賦,實屬暴殄天物。我這些日子一直用食物沉香給你調理脈絡,這枚內丹可用於一種特殊功法,恰合你之所需。亦是我為你準備的生辰禮物。”
看著溫折因這句話而驟然驚愕的神情,容雪淮淡淡一笑,伸手將盒蓋按下:“我原想給你個驚喜……倒料不到你會以為我忌憚你修煉。既然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禮物,不妨就先提前拿走吧。”
溫折踟躕的看了容雪淮一眼,身側的手指微動,卻到底沒有去碰那個盒子。
容雪淮沉默的把匣子向溫折的方向推了推,揚揚下巴,示意溫折把匣子自己收起來。溫折猶豫了片刻,見容雪淮態度十分肯定,才握住盒子置到自己雙膝上。
之前一直如夢魘般如影隨形的試圖得到力量的念頭終被實現,如今卻沒能給溫折帶來預想中的快樂。
龐大而充沛的力量現在就躺在他膝上的匣子裡,往昔以為如同高山仰止般的距離眼下觸手可及。然而溫折卻感到自己內心惶恐的戰慄——他犯了大錯,花君竟然還如此寬容。這是諒解了他,還是因為對他徹底失望,把最後的事情料理清楚,然後再也不來管他?
“第二件事:雖然你現在還不該學習那本印書,不過我並不怪你,因為這的確不是你的錯。”
容雪淮微閉雙目靠在椅背上,養神般說出這樣一句話。
這原諒得來的簡直太過輕鬆容易,讓溫折聽了著實不敢置信。
菡萏花君睜開眼睛,看見了溫折雙眼圓睜的震驚表情。縱然精神依舊沉鬱而疲累,但仍情不自禁的為這幅模樣逗出一個微笑。
他停頓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把整件事情從另一個溫折並不知道的角度娓娓道來。
“那本印書,是映日域第二十四代域主所作。那時候種族之別還不如現在這樣苛刻的你死我活,那位域主前輩正是妖族,本體便是六尾妖狐。”
“妖族天生就有其擅長的種族天賦,這你也應該是知道的。像是低等些的妖族,天賦多是些身體上的鐵爪鋼牙,再高等些,便可入皮入骨。若是你們六尾妖狐一族,若我所知不錯,天賦就正是印法。”
容雪淮稍稍停了一下,又補充了幾句溫折並不知道的妖界現狀。
“九尾八尾的妖狐,實在子息困難,這些年也沒的差不離了,即使還有幾隻,大約也沒有幾年歲月可活,故而狐族眼下以七尾六尾為尊。十幾年前,有位六尾妖狐與妖王墨蛟結兩姓之好,成了現任妖后,所以便是在整個妖界,六尾妖狐的身份也非常的高。”
菡萏花君伸手撫了撫那本印書醬色的封皮,徐徐道:“至於這本書……那位域主曾在封面上下過一點封印。因為你有六尾狐族的血統,產生的幻境內容便來引導你學習印法。那幾個幻境的根本目的也是催促你翻開這本書。若是別的什麼人想來染指一番,這幻境就要演繹些東西……大約是人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和最抗拒的記憶吧,好把人趕跑。”
“所以即使你背著我偷學了這本書,我也不怪罪你。你當時若還不起學習的念頭,恐怕那幻境就要更逼真詳實,挾住你我的人大約要更不客氣,也不會只是什麼面目不清的大魔頭了。”
容雪淮講到這裡,玩笑道:“你能有回護我的心思,我很感謝,只是我在你心裡的實力便這麼弱嗎?”
將廣華二少和魔修弟子代換成容貌模糊的大魔頭之說畢竟只是個謊言,因此溫折聽容雪淮引用他的這番說話就有些心虛,險些沒聽出下一句話只是個玩笑。
幸而容雪淮並沒有在玩笑上留戀的意思。他隨口打趣一聲緩解了一下屋中緊繃的氣氛後,神情就嚴肅了起來:“第三件事。溫折,關於這本書的事情,你為何不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