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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意識到容雪淮入了心魔的那個瞬間,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心底隱隱的懼怕、對事態一無所知的迷茫,在那一刻好像就什麼都不算了。溫折心裡的所有想法和念頭都被直接推翻,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個:我不能讓容雪淮耽於心魔狀態,我要幫他恢復過來!
容雪淮沒有對這個問題作出解答,他晦暗不明的看著溫折,慢吞吞道:“溫折,你很會讓人心軟。但躲過死亡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很多時候,死亡會比活著幸福。”
他並沒有明說,然而話語中確實帶著濃濃的暗示和威脅。溫折的面孔白了下去,卻依然伸出手來,扯住了容雪淮因沾滿了乾涸鮮血而僵硬粗糙的袖口:“是的,我知道。但我想……至少請讓我看著你除去心魔。”
“你這樣堅持活下來,又能做什麼呢?稱斤論兩,把一個已經不再信任你的人再轉手賣一次嗎?”
“雪淮,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我想竭盡全力來幫你除去心魔。如果你殺死我前還允許我做一件事,那麼我要做的就是這個。”
“你真的很會讓人心軟。”容雪淮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下一刻,他的手掌抵在了溫折的丹田上。
那隻手冰冷的驚人,透著衣服都在溫折的小腹上傳來重重的寒氣。還不等溫折反應過來,一種難言的被禁錮感就從他的丹田出傳來。禁錮下的太緊,緊的讓人都痛的意識模糊了。
溫折猝不及防受這一下,不由悶哼了一聲。他想彎下腰去,然而按住他肩膀的手卻阻止了他的動作。轉瞬之間,他渾身上下的靈氣妖力都如流水般從他身體中消失殆盡。
容雪淮凝視著溫折冷汗涔涔,表情隱忍的臉。他剛剛出手封住了溫折所有的靈氣妖力。而現在只要再稍稍再加一點勁道,溫折的一身功力就能被他親手廢去。
被廢去功力的溫折或許會折損壽命、身體虛弱,再想修煉也會非常艱難,但那樣的溫折是安全的。
容雪淮眼中的光芒只閃爍了一下,就永遠的熄滅了下去。算了吧。他對自己說,並同時不齒自己竟然會產生這樣惡毒的念頭。
打碎一隻鳥的雙翼,拔掉蝴蝶的翅膀,割下鯊魚的鰭,剝奪一個科學家的知識,廢了一個修士的修為,……要有多大的仇恨,或者多自我為中心的念頭,才會這樣對待他人?
溫折他……畢竟是容雪淮曾經的愛人。
就是現在,容雪淮這樣痛恨他的背叛,這樣憤怒他的虛偽,那些曾經同床共枕過的溫存也並沒有被完全抹滅。他看著溫折的臉,依然能想起自己第一次動心時的心情。
在意識到自己居然有這樣卑劣的想法的時候,容雪淮突然對自己有點心灰意冷:現在的他,在別人的眼中,在他上一世父母的眼中,在曾經的自己的眼中,該是怎麼一個面目全非的鄙俗模樣?
容雪淮收回了手臂,一把把因為封禁了靈氣而身體發軟的溫折打橫抱起。他重新招出了那輛重紗垂疊的馬車,把溫折拋到了床上。
容雪淮轉到內間去換件衣服,溫折則強撐著自己軟綿綿的手臂坐起來。他曾經以這樣的狀態度過了十七年,然而僅僅是一兩年的功夫,他再回到這種毫無靈氣的日子裡,只覺得身體笨重遲鈍的嚇人。
按理來說,溫折現在實在應該為自己的境遇擔憂。畢竟容雪淮之前說了那樣一段似真似假的威脅,然後又出手封住了他的靈氣。可此時此刻,溫折只有一丁點的心思能放在自己心上。更多的念頭都不由自主的集中到了容雪淮的身上。
心魔……入心魔者會對自己入心魔的理由極其固執,除非自己打開心結,不然心魔絕不能解。雪淮的心魔會是什麼?他之前和自己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又是因為什麼?
剛剛見他渾身上下都沾著血,臉上的血都已經凝固了。他遇到了什麼?有沒有受傷?說起來,雪淮的臉色確實不太好。
溫折握緊拳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無聲的和自己說:雪淮已經不在你的背後永遠支持你了。他入了心魔,狀況堪憂,現在該是你去幫助他的時候,你不能再流露出軟弱,從他身上去汲取力量。
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溫折或者孤身遊蕩,或者與朋友結伴同行。但毫無疑問,無論他身在何地,容雪淮一直是他心靈中的支柱。當他感到疲憊或畏縮時,就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後背靠在那根柱子上。
而現在,溫折終於嘗到了踽踽獨行的滋味。他接下來面對的事情這樣棘手,前路又充滿了許多未知,自己的處境也相當糟糕。但他卻還要堅強下去,在刀林劍雨中站起來。
因為他現在是兩個人中清醒的那個,因為他現在肩頭上還負著自己愛人三分之二壽命的重量。
我愛他。溫折想道:無論他會怎樣對待我,我總要幫他恢復曾經的模樣。
……就像他曾經拯救我那樣。
容雪淮換過衣服,洗淨了自己身上的血跡,從內間轉了出來。他神情沉鬱,臉色卻不算太難看。在看了床上坐起的溫折一眼後,他既沒有走上前去重新掐住溫折的脖子,也沒有再對他發那些讓人恐懼的脾氣。
他只是轉了個方向,坐在了書桌旁的椅子上。
溫折下定了決心,單刀直入道:“雪淮,剛剛引你入心魔的事,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容雪淮向溫折投來兩道陰沉的目光。他冰冷的笑了笑:“溫折,你方才還很會讓人心軟,現在就突然變得很能找死。”
看來是和我有關係。溫折默默的下了一個結論:雪淮在逃避這個話題,這應該屬於心魔帶來的某種固……
他沒能想完這個念頭,容雪淮就把他按在了床上。他的眼神實在是太讓人畏懼,而這個情況也很是讓人多想。溫折看著容雪淮血紅色的,仿佛醞釀著某種風暴的眼睛,很快就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麼。
“你提醒了我,溫折,我還沒驗證過你究竟騙了我多少事。”容雪淮緊盯著溫折的表情:“你害怕這件事,可你是真的怕嗎?”
溫折看著容雪淮從袖口抖出一枚戒指,那枚戒指的色澤光彩都是這樣眼熟……它怎麼會跑到容雪淮手裡?這和對方的心魔有什麼關係?
容雪淮的目光划過了溫折的胸口:“把它穿在別的地方,你就不能再這樣厭惡的把它摘下了,是不是?”
第77章相處
如此明顯的態度,如此鮮明的暗示,以及現在車廂內壓抑的氣氛,讓溫折的臉色不由有點發白。而對於他的反應,容雪淮置若罔聞,反而粗暴而直接的拉開了他的衣襟。
男性的軀體覆蓋了上來,帶著讓他不容抗拒的力量。溫折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看著容雪淮總比閉眼時想起過去的事情更好一點——雖然這樣的做法也只是在兩個爛蘋果里挑出不太爛的那個。
容雪淮的手還捏著那枚戒指。溫折很明白對方火焰的威力:只要他手指一拈,那銀白色的金屬環就能被他捏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針尖。當然,那針尖接下來會穿入他的……
溫折今天並沒有吃什麼東西,但他卻莫名的想要作嘔。胃袋打抱不平的傳來一陣陣的抽搐,溫折緊咬牙關,努力的睜大眼睛,把身上的一切異動都強行壓制下去。
這是雪淮。他對自己說,他不是故意這樣待你,他只是誤會了什麼事情。
雪淮是個很溫柔的人。溫折這樣安慰自己。而他沒有察覺到的是,他的嘴唇都已經白到毫無血色。他自以為正盡力的睜著眼睛,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視線里都是一片白光:他的瞳孔已經緊縮到一定的程度。除此之外,他的喉嚨里也無意識的發出了一陣陣的咯咯聲。
仿佛整個人就要被巨大的恐懼而逼到瀕死的境地一樣。
容雪淮貼著他的臉,眼神複雜。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周身的殺氣慢慢淡了下去。仿佛要說服自己一樣,他輕輕道:“你摘下戒指時那麼慌張,被你討厭的人並不是我,是不是?”
他那輕飄飄的音調只在溫折的耳蝸里打了個彎,模模糊糊的震著溫折的耳朵,沒能讓他聽清。似乎是察覺了此時溫折的狀態,容雪淮撐起手臂,嘆息道:“罷了,就當是這樣吧。”
身上的軀體慢慢離開,那種壓迫的氣勢也消失不見,溫折緩過神來,伸出有些不聽使喚的手,用顫抖的手指抓住了容雪淮的手臂。
“可以繼續的。”他這樣說,但他的臉上分明還寫著恐懼:“如果是雪淮的話,怎麼樣都可以。只要你告訴我……”
“你想知道什麼呢?你已經這樣害怕了。”
“我想知道,這枚戒指是怎麼到你手裡的。”溫折顫著嘴唇,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怕的,我愛你。”
容雪淮沒有再動怒。他只是感嘆般道了一句:“真是固執啊。”就向溫折伸出了手。他沒有繼續一切的動作,只是在溫折的後頸一捏,就成功的讓對方昏了過去。
在溫折昏睡過去後,容雪淮仔細的為他整理好衣服,在他的腦袋下墊上一個軟枕,又拉過被子給他輕輕的搭上。
在做完所有的一切後,容雪淮托起了溫折的手,重新把那枚戒指輕柔的套入溫折的無名指上。
他走到車門邊,挑開了紗制的車簾。車門外的天空是一種明淨的瓦藍,藍的幾乎都有些褪色的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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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折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披月塔的臥室里。
他睜開眼睛,感覺四肢略有些沉重。稍稍一動,就聽到了鎖鏈碰撞的特有的零碎響聲。他不可置信的坐起來打量了一下,卻發現自己的四肢都被鐐銬扣在床的四角上。
鏈條很長,至少夠他在整個屋子裡活動,一部分盤在床上,一部分垂在地上。屋中空無一人,格局也有很大的變動。溫折掀開被子跳下床去,那鎖鏈也就跟著他的動作嘩啦啦的響了起來。
他低下頭去,發現自己只穿著裡衣。然而根據他昏迷前的氣氛來推測他的經歷,好像也並不太對:他身體裡沒有那種被動過的感覺。
除此之外,那枚戒指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接著,門就被輕輕推開。容雪淮端著一個托盤走進屋來,看著他醒來也不大意外一般,只是向溫折點了點頭。
不知是不是溫折的錯覺,容雪淮的目光很空,空的好像什麼都裝不住。
現在是什麼情況?溫折思索道:他是生我的氣,還是不生?鎖著我是認真的,還是只用來對我警告一次?他看起來狀態不對,之前又對我十分防備。現在他對我,容許我做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