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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中作樂,溫折極其澀然的一笑。如今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向雪淮道歉,再除去雪淮的心魔。若說之前他為這個目標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那麼如今,就算是讓他永生永世永墜畜生道,只要能讓雪淮恢復,他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借著蘇瀾的力,溫折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他張了張口,聲音還是微弱而沙啞的:“扶我出去好嗎?”
蘇瀾自然無不應允。
溫折緊緊抓著蘇瀾的手,被他扶出門外。兩人還沒走幾步,容雪淮就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皺著眉頭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快步上前接過了溫折。
“怎麼了,卿卿,你不舒服?”
溫折搖了搖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蘇瀾見機告退了。
容雪淮柔聲道:“卿卿,你做什麼道歉?”
“我害你入了心魔。”溫折痛苦的說:“雪淮,你儘管發落我吧。如果你報復我,打我,我心裡還好過一些。”
容雪淮複雜的凝視了溫折一小會兒,然後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印上了一個吻。
“原諒你了,卿卿。”
“不。”艱難的吐出這個字的時候,溫折眼中積蓄已久的淚水終於落下。他手裡抓著容雪淮的袖子,幾乎把對方的袖子握成一團:“雪淮,你不知道我多蠢,犯了多嚴重的錯。”
容雪淮的眼神閃了閃,他扶住溫折的手臂鬆了松,看起來很想甩手就走。然而在溫折身體沒有了支撐力道眼看就要倒下的時候,他又重新扶住了溫折。
在剛剛那場心魔下意識讓他頑固迴避,和他主動要堅持留下的鬥爭中,容雪淮的理智獲勝了。
他閉上眼睛良久,再睜開眼時,瞳色已經變得更淡。嘴唇雖然還依然紅艷,但看起來不再如含著一口血一樣紅的可怖,頭髮也由較深的赤紅淡了些許。
“我知道。你和他們裡應外合,設餌釣我,想要我靈魂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超生而死。”容雪淮淡淡道:“但我說了,我原諒你了,沒關係。”
他聽到溫折牙齒格格打戰的聲音,懷中的愛人在顫抖,那顫抖打破了他最後的壁壘。容雪淮眼中最後一塊寒冰也碎裂開。他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低頭尋到了溫折的唇,把對方冰冷而無血色的唇用自己的溫度捂暖。
“你還做了比這更過分的事情嗎?如果沒有,那就不用責備自己。我原諒你了,忘掉吧。”
“小象長成了大象,就可以掙脫那條鎖鏈。這個過程中,斷掉的鎖鏈碎片也許會刺傷在一旁幫助他的人。但無論傷的多麼嚴重,看到鎖鏈被掙開,那人也是欣慰的。”
“卿卿放下回憶中的那些事吧。如果真的非常歉疚,就堅強起來,把束縛著你的記憶打破。”容雪淮輕輕的蹭了蹭溫折的臉頰:“我總是陪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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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瀾的辦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在三天之後,他就來找溫折匯報情況。
在他見到溫折之前,容雪淮先和他說了一些話。
因為海棠花君的緣故,容雪淮對蘇瀾的態度一直都足夠客氣溫和,然而今天他的表情是難得的肅穆:“蘇瀾,你上次和溫折說的事情,是不是刺激到了他?”
蘇瀾表情有點遲疑,他看起來有點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把前幾日的對話和盤托出。
容雪淮看出了他的為難,沒有過多的逼問:“溫折很看重這次和你的對話,所以關於細節如何,我不會過於細究。但如果溫折再出現上次的情況,我希望你不要拖延,第一時間就通知我。”
他口吻嚴肅的強調了一遍:“如果他情緒很不好,你也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蘇瀾鄭重的點了點頭,又重新走進了溫折的會客室。
他對雙眼中俱是急迫的溫折道:“我按你說的做了一遍。如果說最鮮明的感受,大概就是會和周圍人拉開距離。”
“拉開距離?”溫折問道。
“是。”蘇瀾點了點頭:“身邊人看我這樣的打扮,會下意識的迴避躲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談。如果穿著這身衣服,感覺像是從世上隔絕出來。這種狀態固然孤獨,但也很……”
“安全。”溫折接上了這個詞。
“我大概猜到了雪淮的心魔了。”溫折喃喃道:“但這怎麼可能呢?”
第83章攤牌
蘇瀾所說的這種情況,溫折心裡是很明白的。
當初那段過去給溫折帶來了極深的影響。就算是後來他慢慢強大起來,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會再陷入那種境地,這件事畢竟還是給溫折帶來了一定的改變。
最不引人注意的一條,就是他其實不愛和別人交往。
他現在還不到二十,本該一個最年輕,最活躍,最想見識外面的世界的時候。容雪淮不止一次鼓勵他去結交更多好友,認識更多感情,也很高興能看到他喜歡在外行走。但於溫折自己來說,他更願意呆在映日域,和雪淮生活在一起,只有他們兩個人。
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內心裡,別人是有攻擊性的,會傷害他。
自己一個人,或是只與信賴的人呆在一起,遠比熙熙攘攘的鬧市更讓溫折舒適,也更讓他覺得安全。
如果一定要他去主動結識別人、一定要他和數量眾多,心思各異的陌生人共處一個空間,溫折也能辦到,但還是如今這個樣子讓他覺得更輕鬆。
他不想與人相處,為拉開距離而感到安全,是因為他被人傷害過。
那雪淮呢?
溫折發現自己竟然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的思考過這個問題:雪淮為什麼長久以來會獨自一人住在偌大的映日域?他就算不愛排場,生活樸素,身邊安排兩個僕僮也不該是很難的事啊。
在最開始,他以為雪淮的性格孤高冷漠,不好相處,為人又頗有怪癖。然而在雪淮久了,他當然就明白對方是何等的溫柔。
他和人相處時開朗又體貼,簡直可以和所有不懷惡意者都交上朋友,至於他自己,當然也不缺知交。然而這樣的雪淮,為什麼會選擇一種如此冷清的生活方式?
直到如今,溫折才意識到自己一直覺得相當自在的生活方式有哪裡不對:他的日常幾乎與世隔絕,確實是太孤了。
為什麼雪淮會喜歡和溫折一樣的生活方式?難道他也覺得,把自己隔離在人群之外,會讓他很安全嗎?
溫折坐在那裡,腦中過著和雪淮在一起的每個細節。他想起自己初見容雪淮的時候拉住了對方的衣袖,而雪淮乾脆就用一片青刃把袖子割斷。他當時覺得這位仙君一定不好相與,而事實上……
也許只是那時的雪淮根本不想接觸人,連被人碰碰也不想?
後來自己上了車後雪淮又讓他坐在最遠的角落裡。當時只覺得自己是受了花君的嫌棄,然而現在推斷起來,卻很有可能是雪淮還沒有做好和別人靠近距離的心理準備。
雪淮也是受過什麼傷害的嗎?他的心魔與被傷害、逃避傷害有關嗎?
要是這樣,他在心魔發作後鎖住溫折的舉動,就絕不是要傷害溫折,反而是為了防止溫折來傷害他。
若他的這個猜測成立,溫折就理解為何雪淮發色瞳色會變得淺淡:隨著他慢慢放開溫折的權限,他自己也在克制心魔,用理智來約束自己。
他真的很愛溫折,能從心魔中掙扎出來,只因他不想傷害溫折。
實際上,他其實在回到映日域後,沒有粗暴的對待過溫折,甚至沒有弄疼過溫折。但在容雪淮的概念里,對溫折做出這種人身囚禁一樣的舉動,就已經是很過分的行為了。
他不想傷害自己的愛人。
溫折的這個猜測雖然尚不成熟,但也能說通。他拿定主意,面上不顯,心中卻隱隱有了盤算。
他感謝蘇瀾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很有用。過些時候我親自上門謝你。”
蘇瀾忙推辭道:“你和花君一直以來助我良多,如今能為你們盡綿薄之力,我自己也很滿足。你不用太謝謝我,我其實並未做什麼。”
頓了一頓,蘇瀾又道:“溫折,你上次情緒太過激動,花君那裡也很是擔心。他剛剛特意要我好好照顧你。除此之外,我看他對你現在做的事情也有猜測……”
“無礙的。”溫折搖了搖頭:“謝謝你提醒,不過沒關係,雪淮不會誤會我。”
蘇瀾又留了一時半刻就起身告辭,溫折也沒有挽留他。他現在有件更重要的事:關於如何解除雪淮的心魔。
如果他的猜測正確,那接下來只要把事情點破,再讓不了雪淮知道他不會再受傷害就好。
至於怎麼才能讓雪淮不再受傷……溫折的眼神堅毅了起來:雪淮曾那樣細緻的保護過他,現在該是他來保護雪淮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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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大致知道溫折找蘇瀾是為了什麼,無非就是詢問外面的事情、他所不了解的情況,再就是試圖尋找能夠幫助自己的方法。
但他心裡也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他的心結早就埋下,後來又被他師兄加重,直至溫折這次背叛,徹底蓋棺定論,只怕沒什麼改變的可能。
更別提他一直對溫折避諱了那些舊事,溫折沒什麼可能猜出他的心魔。
但為此奔波忙碌到底是溫折的一片心意,而且溫折對他也十分內疚,讓溫折做些事情,可以使他好過些。
正因如此,容雪淮對這幾日溫折一直埋首於印法的行為十分優容。
而容雪淮沒有想到的是,溫折這麼快就給了他一份答卷。
在七日後的中午,溫折托著兩個托盤敲響了容雪淮的書房門。
其中一個可從氣息感知到,那是個成型的印法。至於另一個,溫折掀開了托盤上的錦布:竟然是一根成年男人拇指粗的皮鞭。
容雪淮的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卿卿,這是要做什麼?”
溫折神情嚴肅:“雪淮,我求你件事。”
“我們之間也要用‘求’字嗎?”容雪淮搖了搖頭:“卿卿想要什麼?說就好了。”
“我知道你被心魔所困,必不願意聽我猜度。但我求你,認真聽我把話說完。你如果不開心,儘管打死我。但請你不要離開。”
容雪淮隨手抄起那根皮鞭,雙手一合一搓,就將其搓成一堆簌簌的細粉:“不必如此……卿卿如果真不想要我離開,可以用些其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