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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淡淡一笑。
“像是剛剛,你若是說了你怕,我就會立即給那人一個痛快。”
第4章新至
容雪淮的定居之地,名為“映日域”,其間主峰三五座,偏峰、側峰十餘座,更有諸多小峰野林等,難記其數。
他因往事而不近人身,更喜獨居,雖然掌著芙蓉榭的勢力,本身卻並不在那裡長留。
菡萏花君按下車駕,在玉芝峰頂落下雲頭,招手把溫折從車裡叫出來:“這是玉芝峰,我慣住在這裡,一會兒你且收拾一番,日後也在此處住下。”
溫折捏著那九連環,隨著花君在山間行走,聽對方隨口關照下的幾句交代。突然只聽聞一聲虎嘯,一隻猛虎從林中撲出,快快活活的衝著菡萏花君頂來。
這隻老虎通體玉白,行走間佼佼生風,轉目時威風堂堂,一聲虎吼將林子震了三震,幾搖虎尾把山石抹平一層。縱然溫折沒有多少見識,也認出了這大約是妖獸榜上位居第五的雪月虎。
溫折原本就忌憚著傳言中菡萏花君喜看寵奴與妖獸交合一事,眼下見了這隻妖獸,連忙向後退了數步,臉色發白的看著雪月虎結結實實的撲到容雪淮懷中,引得花君大笑起來。
一路上容雪淮對他笑過不少次,寬厚的、無奈的、溫柔的……但從沒有一次笑容和如今這一串大笑一般暢快酣慡,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花君對妖獸,是真的喜歡。至少比對自己那清淺的好感重得多。
想通這點,溫折又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生怕自己被花君看到,也暗自決定若非必然,絕不同妖獸一起出現,以免惹出了菡萏花君的什麼興致。
容雪淮安撫了老虎驚雷幾句,把它從自己懷中推下,剛想引溫折跟驚雷打個照面,就看到這孩子已經臉色蒼白的退到十步以外,不由莞爾。
他回身拍拍驚雷幾下,交代驚雷幾句,就放驚雷回它的拒霜峰。眼見驚雷仰頭長嘯一聲,白色閃電一般鑽入林中不見蹤影,他轉頭把溫折重新叫過來。
“躲的好遠。怎麼,你怕猛獸不成?”
溫折點了點頭,又壯著膽子顫聲道:“我……膽子小,只要是妖獸,都怕。”
“哦?”容雪淮被這個答案逗得忍俊不禁,含著笑意搖了搖頭:“若是只怕驚雷那樣的猛獸倒好,但要是所有妖獸都怕,那可不行。”
聽出菡萏花君言語中極重的暗示意味,溫折心中僵冷,哀求的抬眼看著花君,懇求道:“花君,我真的都怕的。”
容雪淮看他面目神情不似作偽,愣了愣,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白鶴青鸞你也怕嗎?我這裡山域眾多,路途遙遠。你又沒什麼修為,若是不能乘飛禽代步,你要出去走走玩玩,磨了半天還沒能下山呢。”
溫折根本沒有將容雪淮的“走走玩玩”當成真話。他地位卑微,出身微賤,又是個混血,隨花君來了這裡只是充做玩物奴僕,哪可能有自己閒逛的權利。
此時此刻,為防萬一,溫折還是低聲道:“都怕。花君恕罪,只要是妖獸,無論飛禽走獸,游魚蛇蟲,溫折都怕得很。”
他說這話時臉色慘白的不似人色,牙齒間寒戰作響,顯然已經怕極。
容雪淮見此,有些憐愛的撫了撫溫折的頭髮:“不必請罪。怕這個不是你的錯處,更談不上什麼罪過。剛剛我已經吩咐過驚雷,要它回去告訴拒霜峰上那些妖獸,沒有要事不許到玉芝峰來。玉芝峰上西側常年住著些彩鸞飛鶴,紫鳳雪鴛,你往日不要去那裡玩耍。南邊的芙蓉池裡養了各色錦鯉,它們通人性,最是乖順,你若害怕,也不要離芙蓉池太近。我不愛蛇蟲,也不養那些,你不用擔心這個。”
看溫折聽了自己的話後肌肉漸漸放鬆,臉色也轉為紅潤,容雪淮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頰:“你是男孩子,平時行事不用這麼乖……唉,膽子怎麼這樣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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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溫折對菡萏花君的構想,是個荒yín殘忍,手段毒辣,坐擁三千佳麗之人。他在上車時確定了對方身份後,還想著熬過這段車程,也許花君很快就想不起他這個小小的混血?
然而如今……前兩條尚且存疑,第三條卻是完完全全的無稽之談了。
因為這偌大的玉芝峰上,竟然只有他們兩個人。
溫折聽聞這個消息只覺得極為吃驚。廣華二少是聽梅閣主都要陪上笑臉之人,而菡萏花君可與廣華二少平起平坐;就連聽梅閣的眾多雜役奴婢都成千上百,而地位更高的菡萏花君竟然沒有僕俾侍候?
雖然此地只有兩個人居住,但容雪淮畢竟家底豐厚。他引著溫折到了山上辟開的仙宅面前,指著那些占地頗廣,幾乎如同宗門格局的樓台輕描淡寫道:“山上弟子閣不少,全都是空置的。你隨意挑一間住吧。”
溫折生而卑賤,也從不敢要求吃住。他見那些弟子閣寬敞雅致,還兼配有小院花木,藤架池塘,連忙搖頭推辭:“花君,我不敢住這麼好的地方。請您把粗使仆俾的地方指給我,有塊門板溫折就能住的。”
容雪淮失笑:“玉芝峰是映日域主峰,沒有粗使院子——莫非你要我給你蓋一間不成?”
見溫折低頭不語,容雪淮微微一笑,和聲跟他講:“屋子而已,修起來就是給人住的,沒有外物反而大過人的道理。你覺得這些弟子閣好,我倒覺得你比這裡所有的住宅都貴重。所以你不用怕,只管挑一間住,等住膩了,剩下的那些院子也隨便你換。”
看溫折點頭答應,容雪淮才指了指眾多建築眾星捧月的一座七層青塔:“中間那座披月塔是我的住處。你若有事,無論大小,都可以找我。”
說到這裡,容雪淮頓了頓,看了一眼溫折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有天大的事這孩子都不會敢找上門來的,不禁低笑一聲,又道:“這裡沒有禁地,你可以隨便玩耍。藏書閣、真境堂、演武場也都不算禁地。我沒什麼要你做的,若真要說讓你做什麼——你不要在房間裡悶著,輕輕鬆鬆吃喝玩樂吧。”
“好了,都交代完了。你今天也隨我折騰了大半天了,我這就走了,你把屋子挑了,安頓一下,去睡一會兒吧。”
把話說完,容雪淮忖度一下,覺得沒有什麼遺漏之處,就對溫折笑了笑,點一點頭,緩步向自己的披月塔走去。
溫折目送他走遠,才迴轉視線看向那些弟子閣。雖然容雪淮讓他隨意挑選,但他怎麼敢挑三揀四,只找了一間離自己最近的院子當做日後住所。
上輩子他雖然進過廣華二少的臥房,卻是要低著頭恭恭敬敬戰戰兢兢的進去,被拖上床凌虐蹂躪一番橫著被人抬出,哪裡還有閒心打量房內擺設?現如今他進了格局工整的弟子房,只覺得目不暇接的看花了眼。
溫折在門口狠狠蹭了蹭自己的鞋底,才敢踩上屋內一塵不染的青磚。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門口的兩隻花瓶,遠遠的看了看牆上掛著的字畫,被繡著姮娥奔月的屏風流水一樣的觸感嚇了一跳,做賊一樣畏手畏腳的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日後能住在這麼好的地方。
這一天發生的事不都像是做夢一樣嗎?他沒有被廣華二少要走,菡萏花君告訴他不用跪、不用自稱小奴,答應他可以不做他最怕的那件事,送他九連環,讓他住這麼好的屋子,還不用他做活。
就是因為太好了,才這麼不真實。
車馬奔波一向累人。溫折今天經過這麼多的大起大落,眼下就更是覺得疲累。柔軟的大床近在咫尺,但他卻一點都不敢睡。他實在是害怕,自己躺下去,再睜開眼睛,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夢境,自己仍然被吊在魔修的洞府里,生不如死。
鼓了好一會兒的勇氣,溫折才正襟危坐的坐上那把雕花的太師椅,低下頭去擺弄那個九連環,認認真真把今天的那些開心的事重新回味一遍。他不敢多回憶,每件事都只想一點點。他怕想多了,這些被珍惜保存的幸福就用光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門外叩叩的三聲敲門聲讓溫折從那種幸福的回憶中脫身出來。
敲門聲很輕,也並不急促,恰好是一個不會吵醒別人的音量,仿佛是要確認屋裡的人是否已經熟睡。溫折一時卻沒有注意到這點,山上只有他與菡萏花君兩個人居住,他想起自己竟然把花君關在門外,心下就有些慌張,趕快跑上前把門拉開。
門外,菡萏花君注視著匆忙的溫折,神情里還帶著一點訝異。
“原來還沒有睡。怎麼這樣緊張?不用這麼著忙的。”
溫折侷促的笑了笑,手裡還捏著那個沒來得及放下的九連環,低下頭避開容雪淮的視線後才敢輕聲回答:“不敢讓花君久等。”
他聽到菡萏花君輕輕嘆了口氣,隨即語氣溫和的跟他說:“如果門沒有鎖,你並不用親自開門,即使親自來開,也不用這麼慌張。我教你:我來敲你的門,你說‘請進’,這就夠了。”
看溫折連連點頭,容雪淮微微一笑:“那你現在試一試。”
他退後一步,順手把門帶上,重新叩響了面前的門板。
溫折壓著心中不習慣的不安感覺,乾巴巴的說道:“請進。”
容雪淮從善如流的推門而入,笑著鼓勵了溫折一句:“對,就是這樣。”
溫折點點頭,放下心來,卻又不由自主的想到,花君親自過來找他,是為了吩咐什麼,還是有什麼事情要他來做?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的思想就飄到了屋裡那張他還沒有躺一躺的大床上。
出乎溫折意料的是,他接下來聽到菡萏花君和聲對他講:“我剛剛突然想起你還沒有修為,要食凡間煙火。是我疏忽了,你這大半天來還粒米未進,想必早就餓了?我來給你送些靈米靈蔬妖獸肉,不過,唔——你會做飯嗎?”
在廚房當事可是個肥差,溫折這樣的身份,是向來撈不著的。
溫折遲疑了一下,堅定的點了點頭:“回花君,我會的。”
容雪淮注意到了他那個微妙的停頓,不由得促狹一笑:“我已經辟穀太久了,現在想來還有些懷念。院裡就有小廚房,你給我隨便炒兩個青菜就好,如何?”
話畢,容雪淮又一次牽起溫折的手,引著他向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溫折沒料到花君會讓他做飯獻上,先是不可置信,隨即又提心弔膽。握住他的手依舊乾燥溫暖,掌心一層薄薄劍繭,給人以極其可靠的安全感。然而溫折只覺得被花君握住的那隻手如同火烙針扎,短短几彈指內就出了一層滑膩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