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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你說,我該不該恨你呢?”
銀髮的少年語氣輕佻。
“如果不是你,那個人也不會打電話過來;如果不是你,那個人也不會想要製作禮物;如果不是你,天災就不會降臨在臭老頭身上;如果不是你,……”
每隨著銀髮少年說的一句,夏珥握著傘的手便更用力了幾分,過於用力使得夏珥的手在灰色中顯得青白。對於對方的指責,夏珥沒有能力為自己辯解。是他的錯麼……是啊,就是這樣,一切都是他的責任,他的出身就是個錯誤呢。
似乎對夏珥蒼白的表情感到了滿意,銀髮的少年笑容又擴大了幾分。
“……吶,你說,如果都這樣將一切責任都推給你,會不會就輕鬆很多?”銀髮少年笑著,雨水打在他光滑的額頭上,又順著流了下來,比起淚水更像是痛苦的汗水。“可是還是很痛啊,很重,很不甘吶……”
他似笑非笑,一如既往死死地地望進黑髮少年眼睛的深處。
他有些恍惚地想著,好像從那一天起,光明底下近乎純粹的少年就是這樣吸引著他的目光。
但是,他是,斐,夜月。這是他被承認存在於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憑證,是……留給他的、唯一的印記,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靈魂上。
“所以夜晚的月亮是永遠不能和太陽相見,只是妄想麼……”斐夜月的聲音微不可聞,然後開始大笑。即使被雨水嗆了下,但還是沒有停止發笑。
多愚蠢啊,逐日的夸父。
所以破壞吧,破壞吧。將一切都破壞吧,既然他已經沒有了止渴的黃河、連渭河也失去了,那就乾脆借來后羿的箭,將太陽殺死吧——
銀髮的少年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夏珥——”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小小的叫喚,夏珥下意識回頭,看見夏耀輝帶著些猶豫和興奮跑過來,雖然叫的是夏珥,但是目光看的卻是斐夜月。斐夜月像是沒注意這些一樣,只是繼續笑著。
夏耀輝跑過來,面對著斐夜月,惴惴不安地小聲叫了聲。
“斐少。”
像是終於笑夠了,斐夜月抬起頭,黑色的眼珠不帶一絲感情地盯著夏耀輝。“別讓我在聽到那個稱呼。斐夜月,這才是我那該死的名字。”
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咯咯地笑著。“……這下臭老頭該滿意了吧,斐夜月,呵,斐夜月,那女人起名字的水準真是負無窮,而臭老頭的鑑賞水平更是沒有下限。呵,你們兩個應該現在早已經見面了,臭老頭叨叨念念十幾年了呢……”
夏珥死死咬著唇,比起剛剛直接的指責,銀髮少年無意中說出來的囈語更將夏珥臉上唯一的血色褪去。夏耀輝惴惴不安地瞅著斐夜月,目光在斐夜月於夏珥之間游離著。銀髮少年看了一眼夏耀輝,吶,這是唯一能讓眼前少年失控的人。所以,他勾起了宛如惡作劇的笑容,搖晃著起身,拉住無意反抗的黑髮少年的領子。
“我恨你。”
第22章 毒藥
雨依舊下著,天地間連成一片灰色。
“叮咚——”
門被打開,開門的女人看見門外的兩人發出一聲短而尖銳的叫。
“小輝!你怎麼淋成這樣!?你的傘呢!?”
濕了大半身子的夏耀輝被一把拉過去,母親碎碎叨叨地跑向浴室拿毛巾,沒有哪怕一絲多餘的注意力分給旁邊像從水中撈出來的夏珥。
夏耀輝將自己的傘塞給了雨中的銀髮少年,轉身就跑開了。仿佛得到了逃開的藉口,夏珥幾乎是立即追了過去,銀髮少年的身影被灰色的雨所模糊。等追上夏耀輝的時候,夏珥沉默地將自己的傘遞給弟弟,卻被弟弟一把打開掉落地上。即使被拒絕,夏珥只是一言不發地繼續撐著傘走在了夏耀輝的旁邊,為弟弟撐著傘,自己卻被灰雨所籠罩,如同之前的銀髮少年一般。
母親拿來了毛巾,卻只有一條——這是意料之中,將夏耀輝溫柔地包住。夏耀輝將濕掉的鞋踢到一旁,被母親半強迫地拉進浴室。
黑髮的少年近乎麻木地注視著這一切,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在意這些,無盡的疲憊在身體深處蔓延著。夏珥彎腰將弟弟踢散的鞋收攏到一起,然後小心翼翼地換鞋站在了玄關處,不讓水滴到地板上。
急急忙忙地將夏耀輝的衣服準備好,被稱為母親的女人這才注意到全濕的少年。
“小輝的傘呢!?”母親站在走廊與玄關的交接處,語氣近乎尖銳。
“……他借人了。”
“那你更應該注意些啊,你是怎麼當哥哥的!?萬一小輝感冒了怎麼辦!?”仿佛沒有看到少年濕透的衣服,母親的眉頭依舊緊皺著。
“……對不起。”夏珥垂著頭,濕漉漉的碎發遮住了他的表情。
“你……!……算了。”像是不願對少年多說什麼,母親皺著眉轉身就要離開。
“……、……媽。”
一聲輕輕地、小小的叫喚。
“什麼?”回頭的母親表情中寫滿了不耐煩。
“……”夏珥的嘴唇蠕動了幾番,最後扯出一個蒼白卻燦爛的笑容。“……醬油。”
黑髮的少年懷中,一瓶醬油被小心翼翼地抱著。即使少年幾乎全濕,但那瓶醬油卻只是受了點cháo,標籤依舊平整。母親的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些,她帶著厭煩和小心地從少年手中抽過了醬油,小心得仿佛少年帶著什麼恐怖的病菌不願觸碰。
被稱作母親的女人走後,玄關處的少年垂著濕漉漉的頭,只是在笑著,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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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過乾淨的衣服,夏珥鑽進被窩裡,想要驅除那滲入骨髓的寒意。
這時,卻傳來敲門的聲音。
夏珥愣了愣,然後起身去開門。
開了門,剛剛沐浴完帶著熱氣的夏耀輝站在門口,挑了挑眉,神情漠然。
“吃飯了。”
夏珥徹底地愣住了。在這個家中,所有人對於他採取的都是無視的態度,所以他窩在臥室中卻是他們所樂意見到的,即使他不出來吃飯也不會有人在意,更不會有人來叫他。
夏耀輝又看了一眼他,然後轉身離開。
黑髮的少年頓了頓,選擇了跟上。
餐桌上,一如既往的和睦景象,除了他以外。母親嘮嘮叨叨說服著夏耀輝吃完飯後喝藥,父親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視中的球賽。夏珥默默地吃著飯,這時,卻有一雙夾著菜的筷子將菜遞到他的碗裡,是弟弟。
所有人都愣住了。
絲毫不覺得剛剛做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的夏耀輝收回了筷子,對著夏珥微笑。
“多吃點啊。”
黑髮的少年愣愣地看著碗中的蝦,身體一點一點變冷。
明明是渴求了上千遍的對待,卻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
海鮮過敏。
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夏珥的這個體質,弟弟只是笑著,帶著惡意。
弟弟如此針對他的行為,是……他的原因麼?
銀髮少年的影子在灰色中一閃而過。夏珥抬起了頭,在這片死寂彎了眼。
“好。”
沒有一絲猶豫地夾起吃掉。
“再來一條?”明明是反問,但夾蝦送到夏珥碗裡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好。”依舊是微笑地吃下。
那邊是惡意地不斷送來毒藥,這邊是機械地微笑,接下,吃掉。餐桌上一片沉寂,父母的筷子懸空著,像是被施加了時間停止的魔法。
不甚熟悉的反胃感不斷湧上,黑髮的少年依舊露出著燦爛的微笑,啟筷,連同反胃的苦汁一同咽下。
“好吃麼?”弟弟笑彎了眼,眯起了眼睛。
“好吃啊……”
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甜美的毒藥啊……
冷汗從額跡滑落,少年的臉色變得如同紙一般蒼白。肚子裡面的蝦仿佛快破開肚皮爬出來,他輕喘著氣,將最後一隻蝦咽了下去。
“我吃飽了。”
沒有血色的臉上是明媚的微笑,夏珥起身,轉身離開了沉寂的餐桌。夏耀輝黑色的眼珠深不見底,然後仿佛沒事般地招呼著沉默的父母吃飯。
“吃飯呀,害蟲走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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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珥來到了浴室,他們看不見的地方。
“唔……嘔——”
仿佛連腸子都要嘔出來般地嘔吐,黑髮的少年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趴在廁所邊嘔吐,白淨的瓷磚與少年的臉色是同樣的顏色。
“嗚……唔、嘔……”
嘔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與嘔吐物混在一起。夏珥的脖子、耳朵開始變紅,是皮膚充血的症狀,左耳也開始火辣辣地疼痛。
“嘔……呼……”
仿佛只剩下一口氣,夏珥靠在了浴室的牆上喘著氣,冰涼的牆壁似乎緩和了一些疼痛和瘙癢。
——媽媽?
小小的金髮藍眼的孩子試探性地叫著女人,女人冷漠地回了一聲。
——恩。
小孩似乎被鼓舞了,他的世界只有這個,被稱為家的房子。他不知道什麼是“世界”,“世界”中有什麼。3歲多的小孩幾乎連話都不太會說——因為幾乎沒有過交流。他只知道,“家”是他的“世界”;而一直活動在他眼前的兩個人是他的“神”。
他幾乎從來沒被帶出去過——唯一次出去,似乎是要被帶去上幼兒園,只是幾乎剛到那裡一天,他便被無法忍受他人異樣目光的“神”氣急敗壞地帶回來,所以他對於外面的世界開始抱著一種恐懼和排斥感,外面怎麼樣都好,只要有“家”,就可以了。
然後他便有了“弟弟”。父母從第一位掉到了第二位,“弟弟”是“家”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