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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秦淮吃痛地皺眉,咬著牙嘶了一聲,破損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的青紫指痕……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說啊!!這東西,你是怎麼弄來的!!”晁風死盯著秦淮嘴唇上的咬痕,聲音幾乎接近咆哮。
“……問那麼多幹嗎,傻大個兒。”秦淮絲毫不懼,周身仍在不自覺地細細顫抖,反倒輕輕笑了起來,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哽咽,“有用就好,收好了,把城守住了,援軍麼……?”
低下頭,秦淮下意識地抖著手抓緊了自己的衣襟,顫抖著喘息了片刻,復又抬起頭來。
“我保證……會來的。”
晁風鬆開手,攬住秦淮的脊背,靜靜地攬進懷裡。
“小淮。”他俯在秦淮耳邊,“小淮,你何必。”
“我說過,我就你一個朋友。”秦淮將臉埋在他肩頭,輕輕抓住他背後的衣服,聲音有些沉悶,“我畢生所珍視的,唯有懷裡這把琴,還有你。”
“晁風,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擔著。”
傳聞御龍晁家軍英勇無畏,有如神兵天降。
傳聞,晁將軍晁風,與守山龍子嘲風同名,守土衛疆,無人能敵。
傳聞,晁家軍衝鋒陷陣之時,一曲《國殤》響徹沙場,久久不散,召沙場上空將士英魂,為全軍保駕護航……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破。身即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廝殺聲陣陣,秦淮坐於城樓之上,日日為晁家軍士英靈吟唱不休。
晁風有時想起秦淮走的那天,綠蘿晚飯時端著碗蹭過來,啪,往他飯碗裡丟塊醋魚。
“大個子。”她托著腮,歪著頭,活像秦淮靈動跳脫的兒時,“你為什麼,喜歡秦淮啊?就因為他長得好看嗎?”
為什麼……喜歡?
細細想來,最開始,是因為那隻小鬼一句認真的承諾吧。兩個卻少父母疼愛的孩子,在家仇國恨面前,拿一方土地,許下一個關於銘記的願望。
再後來,是因為他帶給自己的溫暖吧。那麼文弱的一個人,為了軍隊,為了國土,拼了命地,一次次努力著。
現在想想,自己領軍這些年所聽到過的所有讚美與恭維,似乎都抵不過當年秦淮一句脫口而出的“乖乖隆地咚”……
最為重要的一點,亂世無常,世道變了,可秦淮,依舊是那個秦淮。
一如往昔。
綠蘿點點頭說明白了,又問,那秦淮要是變了呢?
秦淮變了?
是啊,如果他老去,如果他不再這樣清俊出塵……你還喜歡他嗎?
晁風想到秦淮送來情報的那夜。軍帳中,他放緩了動作,緩緩地解開秦淮的衣服,幫他往肩頭上的擦傷抹藥。
秦淮揪住半褪的衣襟,掩住身上的一片紅痕,突然問道:“晁風,我下賤嗎?”
不等晁風回答,秦淮手指搭上膝邊的古琴,自顧自地往下說道:
“我娘是被叛軍放的火活活燒死的。對我喊的最後一句話是:‘別丟了這條淮河的臉!’
“商女不知亡國恨……是啊,我只知道,若是人們還能笑著,亂世,也就不可怕了。
“能為這片土地做點什麼……真的,太好了。”
夜深,秦淮擁著琴,蜷縮著身子,靜靜地睡著。
晁風起身,輕輕撩開幾縷垂下來遮住他面容的長髮。
是了,不管發生什麼,秦淮還是那個秦淮。
就算他老去,就算不再清俊出塵……秦淮,還是秦淮。
永遠,都不會變。
八、
叛軍在節節敗退。
不過十萬人馬的晁家軍,應是將幾十萬敵軍死死阻在城外。晁風手提長刀,身先士卒,親手斬下的敵軍頭目的首級,掛在城樓上晃晃蕩盪,他和秦淮輪流對著它們翻白眼。
作戰的間隙秦淮拉拉他的衣袖:“傻大個兒,等打完仗,你帶我去各地走走吧,我長這麼大,還沒怎麼出過揚州呢。”
他語調輕鬆,似乎是放下了什麼。晁風笑著點頭,說好。
“援軍到了……援軍馬上出城門了!!”身後,副官揮舞著雙手,興奮不已地跑來傳話。
晁風猛地站起身來。
“傳令下去,全體晁家軍,衝鋒!!”
號角聲,嘹亮地響起,伴隨著次第響起的喊聲,劃破了沙場瀰漫著硝煙氣息的空氣。幾年下來,就是為了這一刻,若是能贏,就是亂世的終結——
耳邊,倏地傳來一陣破空聲——
幾支敵軍的羽箭飛來,後面跟著成群的箭矢,密集的雨簾一般朝著城樓襲來。晁風一把推開副官,糟了,偷襲,該死,避不開了!!
大腦中驟然一片嗡鳴,晁風望著雨點般飛來的羽箭用盡僅存的一點時間飛快而近乎無用地思索著對策,餘光卻撞見一抹白色的身影,飛快地擋在自己眼前——
咚!!
古琴砸地,琴弦紛紛蹦斷。
一片艷紅奪目的血色,在晁風眼前綻開,開成了盛放芍藥中,最為奪目的一朵。
遠處,援軍的旌旗,遠遠地飄來……
九、
鮮血不斷地在晁風眼前飛濺。
他揮刀,嘶吼,全然不知疼痛。
腦中一片空白,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
右臂一陣劇痛,他恍然,只見自己握刀的右手,正向地面跌去。
黑暗逐漸襲來,形成cháo水般濃重的一片。周圍,硝煙瀰漫的沙場漸漸遠去,一個瘦小的身影偏過頭來,淮河水聲潺潺,笑著對他說話。
——年紀輕輕,凡事要看開點兒嘛。
——山有龍子鎮守,我堅信定能風調雨順,堅不可破。
——生在淮河邊上,我也叫淮。我記得你,就是這淮左之地記得你。
十、
“誒,這兒有架古琴!”
“青色的呢,好稀奇,可以破了。”
“咳……咳咳……”
“晁將軍!怎麼了?”
“把它……還給我。”
十一、
叛軍歸降了。
晁風站在高高的宮城上,腳下是山呼威武的人民。
明晃晃的日光,喧鬧的人海。望不見那抹白色的身影,聽不到那曲《國殤》。
原來這曲子承載著這麼多沉重的東西,原來《國殤》是一曲祭歌。
琴碎,曲終,卻再無人為它遠走的主人彈起安魂的樂曲。
右邊的袖管空空蕩蕩,左手裡攥著一條白布。
末梢沾了血跡,被硝煙染出一抹焦黑。
……山有龍子鎮守,定能風調雨順,堅不可破。
你來了嗎?站在哪裡?
你看,我做到了。
尾、
一壺酒喝盡,大個子背琴起身。
“走啦,綠蘿,多謝你請我喝酒。”
“……是,我請你喝酒,那你偷著把錢付了幹嗎?!跟我還來這一套?!”
“哈,是啊,你跟我還來這一套?”
我扶額,大個子看著我,眼帶笑意。
笑著笑著,笑出眼底的一抹水光來。
“唉……小淮說要我帶他到處去看看……”
朝廷應該是賜了封地吧,可這傻大個兒當然是沒去。
是了,因為一個與龍子諧音的名字就意圖讓手下將領不明不白消失、默許最為骯髒黑暗的交易大行其道的朝廷,的確,沒有再去接觸的必要了。
我問他:“傻大個兒,在你心裡,秦淮到底是個什麼人?”
他答:“在我心裡小淮永遠都是小淮。”
“淮河邊上,說要和這片土地一起記住我的那個。”
明白了,大個子,我再送你個故事吧。
……秦淮要走的前一晚,其實我是知道的。
燈火幽暗下,我和他有過簡短的對話。
沒錯,不過還是那兩個字:值嗎?
他笑著點頭。
秦淮哥哥,秦淮哥哥,你這又是何必?
——因為我愛著這片土地,還有他。
午後的揚州城,大個子背著長刀與破損的古琴,漸行漸遠。
身影漸漸沒入人流中,在這個安寧恬然的和平世界。
頭上那點白色跳躍著,拐了個彎,便看不到了。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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