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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王跳起身,向著離他最近的地明王撲了過去。
一道冰鋒將魅王截住,是索里親王及時出手。魅王一閃身,身體居然化成了一股輕煙,又衝進了火焰與雷光之中,迸出數道寒光。
那些寒光尚未接觸到水面,便被彈了回來。喃喃的吟誦聲響起,烏代代長老揮舞著木棍,數道金光纏住藍灰色的煙霧,將之扯離法陣,煙霧在糙地上又變成了貓,嗷嗚一聲,掙斷光繩,渾身已是鮮血淋漓。
光繩在空中聚攏,變幻成一輪鋒銳的齒輪,快速斬向貓形的魅王。
空氣中漾起波動,撲出一個婀娜的身影,一把抱起魅王,堪堪避開光輪。羅斯瑪麗向著元素池的方向大聲喊:“小龍王,趕緊停下這個儀式!王子不能——”
轟!
元素池激起數丈浪花,龍王們的法力徹底爆開,掩蓋住了她的喊聲,光輪盤旋又至,羅斯瑪麗感到了它寒鋒逼近的涼意,卻已無法躲避——
一條強健的手臂平空出現,一把抓住了光輪,接著,一個黑衣黑髮的男子慢慢顯出了形體。
男子垂目看著羅斯瑪麗,魁梧的身軀在強大的法力爆裂威壓中巍然矗立。光輪在他手中崩潰,他皺了皺劍般的濃眉:“你是魅族,為何在龍界?”
索里親王和龍族的長老們失聲道:“烏蒙陛下?”
男子轉頭看向元素池,滿臉不解:“這是在跳哪門子大神?”
羅斯瑪麗張了張嘴,元素池再度翻起巨浪,高高的水柱托著格蘭蒂納沖天而起,白光被迅速地吸進格蘭蒂納體內。
烏蒙忽然眯起眼,怒吼一聲,化成巨大的黑龍,吐出一道閃電,擊向半空中的格蘭蒂納。
閃電在觸碰到白光的一瞬間潰滅,烏蒙被九龍的法力彈開,憤怒地狂吼:“住手!你們為什麼要送他法力!!”
羅斯瑪麗跟著高喊:“快住手,你們是在進行——”她的聲音突然卡住了,與烏蒙的聲音一樣,驟然消失。
九條炎雷龍都睜開了眼,但此刻他們已無法停止,也不能停止。
白光繼續瘋狂地沒入格蘭蒂納的身體。烏代代長老舉棍擋格住烏蒙的攻擊,他手中的木棍變成了華彩燦爛的法杖,矮小的身軀在淡淡的光暈中拉長,半禿的腦殼上出現了飄逸的長髮,面容迅速改變。
是與格蘭蒂納一模一樣的臉。
九龍的力量之外,另一股強大的氣息鋪張擴散。
神的氣息。
一直在旁觀的路亞無法控制身體的顫抖。神的氣息引起了精靈的共鳴,他不由自主想要對那光芒萬丈的身影跪拜。
至高無上的,山林之神,約蘭。
王子的父親。
矮人達達的證詞浮現在他的腦中。黑龍……在追一個和王子一模一樣的人。
習岄率先收住了法力,他踉蹌後退一步,發現法力依然不受他控制地瘋狂傾瀉。
其他幾位龍王都慘白著臉色,他們與習岄的情況相同。
雷雷咆哮一聲,將傾瀉法力的雙掌猛地擊向托著格蘭蒂納的光柱,轟的一聲巨大的爆裂,紅龍騰空而起,居然真的收住了施法。
約蘭微微笑了笑:“也罷,這些已經夠了。”
他抬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九龍的力量隨之在空中團成了一個巨大的光球,包裹住格蘭蒂納的身體,那光中,遊走著一絲淡淡的黑色,越來越濃。
烏蒙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就是這個氣息!就是他!
八百年前,戰爭的最後,他與兄長終於看到了魔祖的真面目,就是眼前這張臉!
他忘不了這魔的可怕。
龍、精靈、矮人、人類……所有的強者聯合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最後,精靈王用了自毀的方式,暫時引開了他的注意,兄長抓住那一瞬的機會把劍刺進了魔的左胸。
代價是兄長的半邊身體被撕裂,龍的心臟受到了損傷,身體的傷口永遠無法恢復。
但現在,這魔又回來了,比以前更強大。
烏蒙的身體居然無法動彈,所有的龍,所有的精靈,在場所有的生物,都被定格在了原處,一動不能動。
魔已經成為空間的主宰,即使這裡是龍界。
約蘭含笑欣賞著光團之中的格蘭蒂納,像欣賞一件最完美的作品。刺眼的光芒終於全部沒入格蘭蒂納體內,他緩緩睜開了眼,站起身。
原本綠色的眼眸變成了接近黑的暗紅,約蘭抬手撫上他的臉:“很好,完美至極。”
格蘭蒂納月光色的長髮也漸漸變成了接近黑色的暗紅,臉上露出與約蘭一模一樣的微笑,仿佛是鏡子內外的同一個人。
約蘭把手按在格蘭蒂納的額頭上。
“腐朽的世界終需淨化與重生,要開始了。”
站在格蘭蒂納身後的肯肯突然抬起了手,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劍,劍刃毫不猶豫地穿透了格蘭蒂納的身體,刺入約蘭的胸膛。
他直視著約蘭的雙目——
“戲劇該謝幕了,父親。”
☆、07.魔現
約蘭的表情未變,把目光投向肯肯:“乖兒子,你真是淘氣,原來你藏在這條龍的體內,來和父親開玩笑。”
“肯肯”淡然地說:“其實,有幾件事我一直覺得疑惑。父親要用我的血來淨化世間,但即便我的身體中藏有神性,也一直被精靈的特性壓制,並非純正的神血。二則,父親千方百計地設計讓肯肯殺我,說是為了讓天帝淨化世間的事例重演,未免牽強。天帝的法力至高無上,所以只有請龍弒神。我連神性都沒有顯露,父親動手殺我應該很容易,何必兜一個大圈子。再者,神殿之中的那個石棺,按照父親的說法,裡面應該沉睡著農神約靈,約靈未消失,石棺卻是空的。那麼,約靈在哪裡?”
“肯肯”笑了笑:“所以,我在想,那石棺中的,真的是約靈麼?”
約蘭含笑說:“父親為何要騙你?”
格蘭蒂納緩聲說:“農神寶藏的傳說一直在秘密流傳,農神離開世間之前,把最寶貴的財富埋藏了起來,也埋葬了摯愛。世人都以為,所謂摯愛,指的是農神對那個凡間女子的愛情,埋藏起來的,是農神為她準備的珍寶。其實他們都猜錯了,農神埋葬的,是他摯愛的最寶貴的兄長,那個石棺中躺的,是山林神約蘭。”
“肯肯”取下掛在頸間的鏈墜,鑰匙上鑲嵌的紫石泛出淡紫的光暈,一個螢火般的光點從其中飛出,渲暈擴散,光暈中,浮現出一個少女的輪廓,逐漸清晰。
少女仰望著約蘭,身軀微微顫抖:“約蘭神,我想起來了,你讓我忘掉的東西,在那條龍殺死精靈的時候,都想起來了。”
她想起了,那時,在雲上,猙獰的黑影在約蘭神的身後膨脹,他將法杖刺進約靈的身體,目光冷酷無情。
他說,污穢的東西,必須要得到淨化,天界的法則務必匡正。
約靈說,兄長,回頭看一看,那黑影,到底是誰的。
約蘭仿佛沒有聽見約靈的話一樣,從他的身體中抽出法杖,抓過旁觀的她,硬生生抽出了她的靈魂。
他說:“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現在你滿意了。”
他說:“膽敢勾引神祗,破壞天界法則的凡人,我會讓你接受無盡的懲罰,你將既不能生,也不能滅,既不會消亡,也不得轉世,永遠徘徊在虛無之中,承受無盡的痛苦。”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約蘭要施法的手頓住了,面容扭曲,神色掙扎痛苦,那黑影在他身後搖擺扭動,像是畏懼雨水。
約靈站起身,舉起手中的木叉,狠狠叉住了黑影。約蘭從自己的身體中取出了一個光球,按進約靈的傷口。
約靈的傷口迅速癒合,約蘭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把自己的法杖放入約靈的手中。
血,又是很多的血,血泊中的約蘭看向她,目光祥和。
他說:“抱歉。”
他說:“今後,請你好好陪伴我弟弟。”
“肯肯”閉上眼,身體浮現淡淡的銀光,格蘭蒂納的影子從其中走出,他是半透明的,並非實體。
“狄菲婭小姐並非因懲罰徘徊在神殿的周圍,她是在替約靈看守沉睡的約蘭。只是她雖然有了一部分約靈賜予的法力,卻根本不是你的對手。隨著時間的堆砌,那些魔性重新開始復甦,發現這件事的狄菲婭被你洗掉了記憶。”
肯肯的元神從鑰匙墜中鑽出,回歸本體,握緊了仍刺在約蘭和格蘭蒂納身體中的劍。
約蘭輕描淡寫地說:“無稽之談。違背天界法則愛上凡人的是約靈,怎麼可能是我入魔?”
“因為你是審判派。”羅斯瑪麗懷中的貓動了動,跳下地,變成魅王的模樣,露出一絲慘澹的笑,“約蘭神,你可能不認得我。但我的主人雪神白玥大人,以及你們當日如何審判她的,你應該還記得吧。”
主人只能在冬神當值時到凡間,她很喜歡花,雖然天界長年開著各種花朵,但她總說,凡間的花有一種天界花朵沒有的美。
鳥雀的精靈對她說,在凡間的夏季,最美的花是蓮花,盛放在水中,美得難以描繪。
尤其是白色的蓮花。
南風神愛慕主人,他亦曾對她說,她很像凡間的白蓮,雖然那花只在夏天開放。
主人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在夏季偷偷潛到凡間,她只想看一眼盛開的蓮花就走,但在她現身的一霎,酷暑的凡間下起了鵝毛大雪。
主人立刻離開,所幸她犯下的這樁過錯並沒帶來多嚴重的後果。但,一些神卻要對她施行滅神之罰。
那些神說,天庭的法則被屢次違逆,神族滋生魔性,為避免事態繼續擴大,必須對所有犯過錯的神施以重罰,匡正天律。
主人想去找天帝申訴,在去帝殿的路上被那些神祗伏擊。
主人的身體化成了晶瑩的雪片,在他眼前消失。
他憎恨這些所謂的神,於是叛離了天界。叛天的雷火燒焦了他曾經和雪同樣顏色的皮毛。他活了下來,潛藏在人間,與一些境況相似或不被所謂天規所容的生靈在一起。他們不信神,蔑視所謂規矩,遊走在暗夜裡,慢慢形成了一個族群,被人族稱為魅族。
“當時的天庭,有一些神靈因不該有的欲望滋生了魔性,另一些懲罰這些入魔之神的神走了極端,變成了殘酷的審判派,也同樣有了魔心。神之浩劫,實則是由這兩種神一起造成。約蘭神,你就是後一種。”
光芒一閃,約蘭抓著格蘭蒂納的身體從劍端消失,遙遙出現在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