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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庭……在中庭……
一片混亂之中,她果然看到了那兩個身影,在漫天塵埃中,在滾滾紅黑的霧氣中,腳下的大地在顫抖,有宮女發出刺耳的尖叫。
女官和侍從阻攔在面前,被她呵斥退避。
不論春夏秋冬都覆蓋著鐵鏽色苔蘚的圓形石壇被炸開。
猩紅色的土坑中,赫然躺著密密麻麻的白色頭骨。頭骨下方,有什么正在衝破血色的土壤,慢慢探出觸手……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陛下,這裡目前有些麻煩,請你暫時去一旁,免得危險。”
她看著那個向她說話的人,他綠色的眼眸中是一種清冷淡漠的溫和,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在悲憫地俯視眾生,尖尖的雙耳顯示著純正的精靈特徵。
“陛下看到我,好像並不驚訝。”
約妲反手抓住他:“我知道你是精靈,精靈都是有法力的對吧,我要你幫我救一個人,現在,馬上!”
大地陡然劇烈地顫動,廊柱斷裂,地面塌陷,精靈抓著她避讓到一旁:“很明顯,現在不行,陛下。”
一個巨大的黑影破土而出,在宮女的尖叫,衛兵的呼喊聲中,黑髮少年的背後展開黑色的雙翼,化成一頭巨龍,向那黑影噴出一股火焰。
格蘭蒂納騰空而起,揮動法杖,撲滅了被肯肯吐火點燃的屋頂。
“這裡都是房屋,別用火。”
肯肯拍拍翅膀,喀喇,向那怪物吐出一道閃電,怪物嗷的一聲,一根觸手被閃電劈斷,閃電擦到旁邊的屋檐,走廊嘩啦又塌了半邊。
格蘭蒂納念誦咒語,在天空中畫出淺金色的光網,將那怪物密密罩在其中,拉扯而起,黑龍在半天空中翱翔,忽然又變成了黑衣的少年,他的手中多了一把燃燒著火焰的劍,向那怪物筆直刺下。
金紅色的光芒燒灼著整個天空,怪物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呼,伴著刺鼻的惡臭崩裂成碎片。
格蘭蒂納再度揮動法杖,無數淺綠的光點像螢火蟲一樣飛舞落下,包裹住那些碎屑,最終將它們消弭殆盡。
天空之中,鋪天的金紅褪去,重現朗朗晴日,白雲碧空。
約妲站在瓦礫滿地的花壇旁,恍若剛從噩夢中醒來。
趕來的大臣們,四周的宮女和侍從們,也都是一副做夢般的神情。
十幾個頭骨,被精靈用法力從泥土中召出,整齊地排成一列,令人不寒而慄。
軍政大臣顫聲問:“這些……究竟是怎麼回事?”
格蘭蒂納向一旁看了看:“也許,貴國元老院的長老們知道內情。”
多萊多大人向前走了一步:“老夫只知道,奧修皇室從帝國建立之初,就一直在進行一項秘密的祭祀,這件事除了歷代皇帝之外,沒有其他人清楚底細。先皇陛下並不喜歡這個祭祀。他希望有一天,皇室能終止它。”
古白大人接著補充:“而且,先皇還希望,這項祭祀能夠終止在陛下這一代,預言師也說過,薔薇會取代蕨葉主宰皇座,所以先皇從約妲陛下出生起,就下定決心讓她來繼承帝位。可惜,其他的大臣們不知道這個秘密,很多人反對先皇的決定。”
約妲有些愕然地看向兩位元老院院長。這怎麼可能。父皇為什麼會有這種決定。
格蘭蒂納掃視著那一排顱骨:“已經隨著你們的前君王埋入地下的秘密,本來我也無法得知,可在奧修的國境內,我聽到了兩個很有趣的故事。”
他看著那些顱骨的眼神有些憐憫:“這個世界上,沒有能夠完全掩藏住的秘密。一些知道秘密的人可能因種種原因不敢將它說出,可是他們會用另一種方式,將秘密的答案告訴世人。我聽到的這兩個故事,其實就是揭開奧修皇室秘密的兩把鑰匙。”
第一個故事,是一個無意中掉到洞穴中的牧羊童,他發現了一個黃金的地下世界,這個世界的主人,是一個無頭的國王。
第二個故事,名叫《葉琳卡和伯南》。故事裡的葉琳卡和伯南是一對姐弟,姐姐信奉著仁愛慈悲的墨多爾神,她用純善的心和勇氣支撐著破敗的家族,但她的弟弟為了家族的重新興旺,偏向了掌管殘暴的狄弗娜神一方。最終,他成了讓世人恐懼的黑武士,他的姐姐無法感化弟弟,流淚看著弟弟的靈魂墮入了地府。
“反轉的納古拉斯之眼的皇都布局,這個祭壇,一些關於皇室的史料記錄,再對應這兩個故事,答案便暴露在日光之下了。這些顱骨,是奧修歷代皇帝的頭顱。”
人群恐懼地譁然起來。幾名大臣高聲呵斥。
“妖言惑眾!”
“這怎麼可能!”
“冒犯先皇罪無可赦!”
格蘭蒂納嘆了口氣,彈了彈手指:“用一點小法術,就能看見這些顱骨的主人生前的樣子。”
淺淺的綠色光輝中,枯骨逐漸還原為人的面容。
白髮藏藏、神情堅毅的中年、英俊的少年……
約妲的心揪了起來,排列在最後的那一個,是她父皇的面容。
她的膝蓋不由自主彎曲,眾人跟著她跪倒在地。
精靈掛著悲憫的神情繼續說:“其實在第一個故事中,那個牧羊童,是無意中掉進了一位皇帝的墓穴,或者,是有盜墓者在盜墓時發現了這個秘密。棺木中的皇帝,沒有頭顱。按照奧修皇室的規定,皇帝的棺木釘封前,會由一位心腹的侍從完成一項秘密的儀式,那項儀式完成後,侍從也會殉葬,他將得到隨葬在皇帝陵墓旁的殊榮,是這樣吧。”
約妲緩緩點頭。
“那項秘密的儀式,就是砍下皇帝的頭顱,獻祭到這個祭壇中。”
人群中,又譁然起來。約妲捧起父皇的頭顱:“肅靜,聽他把話說完。”
人群安靜了下來,格蘭蒂納接著說:“貴國歷代的皇帝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在進行著一項祭祀,或者,一樁交易。以自己死後的靈魂和頭顱,換得這個帝國長盛不衰。”
根據史料記載,奧修的第一任皇帝出身貧寒,被他的姐姐在戰亂中撫養長大。他參加了軍隊,建立了軍功,最終成立了一個新的國家,自立為君主。
任何一個王朝的建立都不可能是非常純淨的,在後世的史料中,詳細地記錄了皇帝的姐姐的仁慈純善品行,但對皇帝的記載只有關於軍功和智謀的頌揚,餘下的寥寥文字中隱晦地提到,第一任的皇帝陛下有一顆“比花崗岩還堅毅的心”。
而且史書中還記錄了,第一任皇帝陛下篤信占卜術,相傳他曾因機緣巧合認識了一位神秘的占卜師,並且根據他的指點,選定和修建了奧修的都城維丹及皇宮。
“很明顯,這是一筆交易,皇帝想讓自己變成最強,想讓自己的家族永遠最強,他修建了這座逆神的都城,仿造納古拉斯之眼的樣式,還把自己和繼承者們的頭顱做為祭品。這就暗合了第二個故事。後來的皇帝們,為了帝國的持續強盛繼續著這個獻祭。但是……”格蘭蒂納看向約妲,“你的父親,發現了這項交易的一個漏洞。”
可能是因為第一任皇帝不願連累自己的姐姐,才定下了這種條件,但是卻成了奧修擺脫魔咒的轉機——交易的條件中,寫明了,獻祭的祭品是奧修家族的男性。
“薔薇將代替蕨葉主宰皇座,薔薇代指那條薔薇項鍊,還有繼承薔薇項鍊的奧修家的女性,而蕨葉,則是獻祭男子的代表。所以,你的父親一直在栽培你,他知道,你不是帝國的災星,而是轉折的希望,約妲陛下。”
濕熱的液體從她的眼角滑落,她捧著頭顱的手在顫抖。
父皇,手把手教她騎she劍術的父皇,一直告訴她,你儘管去做你喜歡的事的父皇,握著她的手對群臣說,這是你們的儲君的父皇……
原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現在,祭壇已經毀掉了,叛亂和戰爭在繼續,帝國將會怎樣呢?
一直沉默的肯肯突然說:“那東西,是騙人的,它只是想白吃。”
在場的人在茫然中靜默。
格蘭蒂納嘆了口氣:“不錯,這個故事最悲哀的一點就是……這個祭壇,其實是個騙局。祭壇里的,是一隻魘魔。”
魘魔是魔物中最低等的一種,它能看透人心,幻化成人的模樣,常年沉睡,飯量很小,喜歡吃人眼和人腦。它是低等小魔,知道的東西其實不多,用納古拉斯之眼忽悠了皇帝,實際上連納古拉斯之眼在左手還是右手都沒搞明白。
“這隻魘魔應該是暮色戰爭後殘留下來的,它看到了第一任皇帝的野心,就變成術士欺騙了他,簽下了這個約定。蒼線蕨掩藏了它的魔氣,幾百年來,它舒服地活著,定時有東西吃,從沒被發現。”
軍政大臣顫聲說:“也就是說,皇都的布局,對帝國的命運,根本沒有作用?”
格蘭蒂納無情地說:“當然沒有,如果照著神的樣子擺個造型就可以得到主宰世界的能力,那這個世界早就亂套了。”
奧修今日的昌盛,真的是靠著歷代皇帝和臣民們努力打拼得來的。
可惜人類有時候總不願意相信自己,反而相信騙術。
格蘭蒂納補充道:“當然,如果貴國能夠改造一下皇都和皇宮的這個布局,可能會減少一些殺伐氣,更加有親和力。”
約妲和大臣們在深切的悲哀中,裝殮起先代皇帝們的頭顱,留待重新與屍體合葬。
肯肯沉默地在一旁觀望。
吃白食和欺詐,真的很不道德。
作者有話要說:嘿,剛起床,貼更新(*^__^*)
☆、07.第三次失戀
“抱歉,我無法答應你的要求。”格蘭蒂納望著約妲懇求的雙眼,淡然地說,“並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即便我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該發生的應該也已經發生了,我沒有更改已發生事實的能力。”
約妲跌坐在座椅上,每一寸神經都失去了知覺。
“你為什麼不相信一下自己,或者相信一下你的丞相?我們一直堅定地相信著承諾,就是因為,在絕大多數時刻,它會兌現為真實。”
可以相信麼?約妲木然又苦澀地笑了,前方至今沒有戰報傳來,她很想相信,可現實讓她不得不做出最壞的預想。
她的眼前有些模糊。
如果是在平時,這個時候,他應該站在左側的位置,為她分析各司部新呈上的報告。
她是從何時起習慣了那個身影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