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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蔓月的提議獲得大家的贊同,每一張神似的面容上都堆滿了笑。
相較於黎府二房一家和樂融融,父慈子孝的手牽手漫步山郊野道,共享天倫之樂,黎府宅子裡的敬賢堂中,一名五旬老婦鐵青著臉,神情陰鷙地將茶几上的茶具一把掃落在地,碎瓷的聲響十分扎心。
「反了、反了,居然連我的話也不聽了,翅膀硬了想飛了是不是,沒有我點頭,他以為他們能飛得多遠?」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喝著黎府的水,吃著黎府的糧,用著黎府的銀兩,到頭來羽翼一豐便將黎府一腳踢開!
氣沖斗牛的老夫人怒色滿面,一雙氣紅的眼死命瞪著,但她要瞪的人並不在眼前,她手背上的青筋因滿腹怒氣卻無處發泄而漲紫,一條條密布如青蟲,甚為怵目驚心。
她剛甩了一套茶具,馬上有人遞補上新茶具,地上的茶水碎片也收拾整齊,看不到一絲水漬和茶葉渣子。
由此可見她治家之嚴謹,下人們被管得戰戰兢兢,沒人敢有半絲懈怠,動作飛快僅在眨眼間,一下子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叫人看不出這裡發生什麼事,一切如昔。
一名容貌與她有五分相似的柔美女子立於老夫人身後,像是看不見她在發火,小手握拳,力道正好的為她捶肩,溫順謙恭地有如好婦典範。
她便是秦婉兒,那位黎仲華被迫納的妾室表妹,她雖做婦人裝扮,挽著松松的髻,可臉上畫的妝如少女一般,淺淺的桃花口脂,兩頰淡抹薄紅脂粉,上勾的眼尾帶了點誘人的媚,抿唇一笑多嬌俏。
但是再好的打扮也掩不住眼角的細紋,不受丈夫憐惜的女子宛如一朵缺水澆灌的花朵,她看似無所求的面容上有著經年累月的怨恨,三十歲不到已有留不住歲月的老態。
「哇——哇嗚——老夫人,您要為老奴做主呀!您瞧瞧老奴被打成什麼樣,她打得不四老奴,四您的顏捏,老奴只是奉命行四的奴才,把老奴打死了也成不了四……」少了三顆牙的王婆子滿嘴漏風,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
「他們當真說不回府?」看著底下王婆子紅腫如豬頭的臉,怒不可遏的老夫人指尖微微顫抖。
「四的,老夫人,不論老奴如何好言相勸,不只對老奴擺了一張愣臉,還說老奴四個什麼東西,一個上不了台面的髒貨也敢說四老夫人的人,老奴再勸就被打了……」王婆子加油添醋捏造不實言論,想把挨打的怨氣給出了。
「哼!一群不知好歹的賊胚子,我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容許他們入府,倒給我蹬鼻子上臉了,短短几年就不把我放在眼裡!」膽肥了,心也大了,膽敢和她作對。
王婆子又哭嚎著,「老夫人,不四老奴沒一句好話,您該瞧瞧二房那一家子橫的,二老爺不在,二夫人和少爺小姐們橫眉豎眼的,好像老奴給他們送砒孀,要毒死他們,這是怨上您了……」
「小人心,小人心,我要是想要他們的命何須接他們回京,讓他們在莊子上終老不就得了!」她是想讓張蔓月死,二房媳婦活著,她的親侄女就上不了位,可孫子孫女是親的,她還不致於天良泯滅,連孩子都容不下。
黎仲華為何不在,老夫人最明了,她目中閃過一抹厲色,毫無愧疚之意,兒子是她生的,本就該聽她的話。
一心好強的老夫人沒有慈母心,只有控制欲,她命人收買了一名學生,佯裝書院裡出了事,身為山長的黎仲華怎能不出面,於是他暫別妻小匆匆離去。
誰知到了書院,所謂的「大事」居然是學生在後山捉蛐蛐兒,一個沒站穩跌跤了,手心擦破一點皮。
那時的黎仲華還不曉得母親背著他耍手段,只覺得上點藥就沒事的小事為何找上他,一個書院的山長若老是管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那他還如何作育英才,不如當個打雜的。
等回到山泉寺後,他才赫然知曉又是母親搞的鬼,心中鬱悶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小,他頓感難做人,做人難,兩邊都是至親,誰都是手心手背的肉。
「老夫人,您一片愛護之心全被蹭蹋了,老奴心疼您呀!您好歹四他們的長輩,怎麼能四您為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口齒不清的王婆子一味的抹黑,她懷中婉姨娘給的十兩銀子正穩妥的收著。
越聽火越大的老夫人面上皮肉抽動得厲害,「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領賞吧!再看你這張不成人形的老臉,我連飯都吃不下了,倒足胃口。」
王婆子還想說什麼,多討點賞銀,看慣臉色的蘇嬤嬤朝她一使眼神,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躬著身出去。
「你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太不像話了,我老太婆腆著臉請他們回府,他們多大的臉呀!居然不給面子還打我的臉,真當我是吃素的不成!」看來她還是太善心了,都被當成慈眉善目的菩薩了。
「老夫人息怒,兒孫們不懂事也彆氣壞了身子,再教就是,何苦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動怒?」主子好,底下的人才好,神情平靜的蘇嬤嬤勸說老夫人寬心。
「我不氣,我是惱呀!我這人要強了一輩子,連丈夫都強不過我,幾十年來他連個妾室也沒納過,府里的男丁全是我一人生的,可到老卻被老二家的忤逆,你說我這心怎能不憋屈。」她生的就該聽她的話,百依百順,孝字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