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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恃才端起茶杯,侷促地挑了挑茶末,哆哆嗦嗦道:“王爺恕罪,肯定是底下的人一時糊塗,將人送錯了地方,把、把本該送到下關房裡的人塞錯了屋子,冒犯了王爺,真是該死!”
他好說歹說,恨不得給季紹景跪下,終於聽見瑞安王恩准似的一句話:“外愚內智的底線在哪,日後還望傅知州謹記於心。”
傅恃才動作倏然而止,卻見季紹景早已起身離開,絲毫不帶停留。
寧裴卿傷的最重,右腳踝骨斷裂,身上還有許多青紫,季紹景到他房裡時,他依然尚未清醒。
與他一起被綁走的馬夫守在跟前,一見季紹景來了,立馬砰砰地磕著頭,叩謝王爺的救命之恩。
季紹景止住他,“寧侍郎的腿腳,是被血羽寨的山賊打斷的?”
“不…不是。”馬夫低頭,言辭閃爍,生怕剛出狼窩再入虎口,攤上照顧不周的罪名。
“莫不是掙扎時崴斷的。”
“王爺…饒了奴才吧,奴才不敢說。”馬夫被救後早已熟知瑞安王與何清的聯繫,此刻因他隨口問出的話膽戰心驚,一時推卸道,“王爺去問問何清公子吧,奴才實在不敢胡說。”
“何清?”季紹景一愣,他在外頭轉悠許久,正因不知如何面對何清,馬夫欲言又止,正引起他的注意,“何清還在休息,本王想聽你說,你直言便好。”
“王爺,我家大人的腿,是被何清公子弄斷的。”馬夫覷一眼季紹景突變的臉色,登時跪地求饒道,“王爺饒命,奴才並非胡言,只是何公子被一個土匪帶走,徹夜未歸,第二天回來時便與我家大人劃開距離,王爺來之前,有個人到籠子裡來找大人麻煩,何清公子就…就踩斷了大人踝骨,與那人滾到一塊去了!王爺明察,奴才不敢撒謊啊!”
趨利避害誠然是天性,可人的懦弱究竟能卑劣到何種程度,使得馬夫篤定地指責何清的過錯,全然忘了自己縮在木籠一角,不敢發聲的苟且。
第38章 三十八
午間裡忽然下起了雨,季紹景回房時,何清已經起身,伏在桌前不知在寫什麼,見他進門,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便繼續低了頭。
季紹景的身影停在門口,逆著光,眸中隱忍晦暗不明。
他從沒被何清如此冷漠相待過,想跟他說些什麼,話一出口,卻覆水難收:“何清,寧侍郎的腿,是你傷的。”
何清手一震,筆尖在宣紙上錯劃出長長一道,“我做的,王爺要如何?”揉爛手中的紙,他輕輕抿了抿唇,“王爺要殺了我嗎,還是也把我的腿腳打斷,給寧大人報仇?”
疏離的口吻,不馴的眼神,大難不死後,何清卻一改常態,面對季紹景的質問,沒有求饒沒有否認,只是逼著他給個痛快。
不該是這樣的,季紹景不可置信似的望著他,仿佛一個平時恨不得時時刻刻對自己展現心意的人,斷然做不出狠毒的事情。
季紹景忍住動搖,望進他的眸,走近想拉他時,卻被何清閃身躲開了。
“你在倔強什麼?”
季紹景一怒,鉗住他的下巴:“何清,你在要挾本王。”
“不敢,我從不敢要挾王爺,我哪捨得要挾王爺呢,我從來都是把你的喜惡看的比什麼都金貴。”何清粲然一笑,突然伸出左臂勾上季紹景的脖子,吻在他唇上。
何清吻的很輕,一霎又像不過癮似的,狠狠噬咬在季紹景的下唇中央,任由濃重的血腥氣蔓延在二人唇齒間,直到腰間箍上一雙手,他才扭動著地撤開身子,掙脫出季紹景的懷抱。
“王爺這次忘了推開我呢,以前不是最多讓我親親臉的嗎。”
唇色漣漪,帶著輕輕的氣喘,何清舔了舔唇間,倏爾笑開:“王爺覺得我居心不良,懷疑我忌妒寧大人,存了心害死他,那也是抬舉我的,我從前就是個倌兒,哪有本事深陷土匪窩子,還能隨心所欲,想害誰就害誰?”
何清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麼,又道:“哎呀,其實說起來我的本事也不少,就算王爺把我打斷了手腳扔出去,當初在錦繡倌里想給我贖身的老爺公子那麼多,我隨便找上幾個,人家念著舊情,也不會捨得我這個老相好凍死餓死在街頭的。”
何清憋著股勁兒,似乎在拼著命激怒他,眉眼帶笑,抑著諷刺,像歡場中說慣了一樣。
季紹景的拳握緊又鬆開,反覆幾次,終是忍不住,狠狠捏上他的肩胛:“你這條舌頭,真該拔了去。”
“王爺請便。”
何清嘲諷一笑,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等著季紹景接下來的反應。
正當二人僵持時,尚武匆匆進來,呼呼喘著粗氣,激動道:“王爺,快去看看吧,寧大人醒了!”
淅淅瀝瀝的雨扑打在窗欞上,何清追了一半,駐足在門邊,看著季紹景一步一步走遠。
王爺總能掐住他的命門,漠然又迅速的轉身,像睡慣了的高床軟枕上突生的刺,不期然地給他傷痛。
“不撞南牆不回頭。”何清喃喃自語,低著頭,像是在笑。
這世上很多人撞到南牆,撞疼了便回頭,可是他撞的頭破血流,眼看就要將南牆撞個窟窿,過牆要走時,卻有人扼住他的咽喉,告訴他南牆之外,是季紹景對寧裴卿的苦戀。
他該…如何回頭?
回了頭,又能往哪裡去?
何清盯著門檻,楞楞地想,躲在溫暖里久了,誰會願意呆在蕭瑟荒僻的一隅啊。
尚武見他搖搖欲墜,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關切道:“主子還是再去休息一會兒吧,等王爺辦完了事,很快就會回來。”
“算了,我有些事要找王爺說清楚,你帶我去找找王爺吧。”何清拍了拍他,示意他在前頭領路,臨到時才想起一事,笑著問道:“你不是在錦州嗎,怎麼也來了這裡?”
一語未畢,他一剎止了話頭,扶著尚武,再也走不下去。
細雨飄灑,沾衣不濕,光禿禿的褐色藤蔓繞著西牆,何清縮在轉角,沉默地看著季紹景撫上那人的發。
何清聽見季紹景的聲音,嚴肅又認真:“本王一定將這些事都查的清楚。”
該結束了吧,對王爺的心思。何清眼神發直,以前不知真相時還能沒臉沒皮地賴著王爺討幾分歡心,現在呢?連玩笑的資格都失去了。
毫無立場呀。
“你找到你的一生所愛,笑談江山歲月,河清海晏,而我對你的思量,沉重婉轉,不願將息。”
有個聲音在喊,他分明聽到了,卻不肯落在心裡,跌撞著退後兩步,不料惹了人注意,下一刻就被人堵在牆角里。
季紹景瞪著他,剛抓住他就被他甩開了,心頭火起,忍不住喝道:“何清,你鬧夠了沒有?本王現在就跟你說清楚。”
“王爺剛才跟寧大人,是在幹什麼啊。”何清像是沒聽到,任由心裡的話從嘴中蹦出來。
“寧侍郎發上落了東西,本王只是幫他拿下來。”季紹景努力解釋著,忍著怒氣道:“本王不知是誰居心叵測,將過去的事翻出來離間我們關係,本王承認,以前的確對寧裴卿動過念頭,但那都是曾經,誰都有不想提及、寧可爛在心底的事,連你自己都有過去,而且你…你和土匪之間的勾當,本王都沒說什麼,你憑什麼咬住本王不放!”